刘备自然对朝堂中宦士之争不甚了了,不知卢植一席话下,宴会中的众人心里起了何等波澜,却也看出来场面在极速滑向不可挽回的境地,坐中人和他们身后的武士的眼神都不对了,这是要厮杀的模样啊。
说到厮杀将至的情势,刘备可是熟悉得很,可他心中也有些慌了,这要是厮杀起来,他如何是好,看这样子阿紫是让他过来保护侯爷了,可卢植报了这些权臣的名字出来,还不知道这里坐了多少公卿重臣,这哪里是寻常的厮杀,就算真的打赢了,指不定明天就被安个叛贼的罪名,也是难逃一死。
刘备想起阿紫带他上来时走的那个,连接矮楼和偏厅的阶梯,那里都是些仆人,也没什么守卫,一旦打起来,台阁外的守卫必然从主阶梯冲上来,没有会去管作为厨房的矮楼,那个地方正好是脱身之地。
刘备打定主意,一旦打起来,马上就冲进偏厅,从那里逃走。
西乡侯看着眼前的光景,眉头紧皱,神情冷峻,他想过今晚宴无好宴,却断然想不到会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势,卢植这个人他是领教过的,他们窦氏七年前因迎立当今陛下有功,一门得封五侯爵,他的西乡侯也受封于此时,诸窦兴起,朝中无人敢逆窦氏锋芒,只有当时还是一介布衣的卢植,竟然劝阻他叔父窦武封侯之事,朝中要是因今晚之事引发大乱,卢植真是闯了滔天大祸。
台阁直面着风兮湖,侯爷望了望外面外面的天空,又看了看李尔,有些不知所措,即使他携窦氏之威,也无法控制现在的局面,只能听天由命了。
众人都以为局面无可挽回之时,琴声忽而又起,幽幽而铮铮,如刀兵将要出窍。
刘备心里苦笑,这琴师未免太过豪放,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也不知谁一声喊,这台阁内就得血溅五步,他一个琴师也难幸免,居然敢用琴声挑弄众人,想来必是侯爷日常宠幸之人,才敢有此倨傲。
琴师坐在侯爷的另一侧,刘备一直未曾谋面,现在众人的目光都不在刘备这边,刘备偷偷歪了歪头瞧了瞧,竟然是那天救他的那位车中女子,也就是阿紫嘴里的姐姐,她正聚精会神的弹琴。
这琴声听着如军阵之乐,又带着市井的调皮,萦绕在众人耳畔,让人又惊又疑,整个局势竟然被这琴声带得略略松弛,众人摸向刀剑的手都稍稍退回了些。
只等着有人出来说话,破了这对峙之势。
于是真的有人说话了,有人大喊:“杀尽宦官,报党锢之仇!”
随后大喊的那个人猛的起身,抽剑出鞘,一剑砍倒了邻座之人,被砍之人血溅七尺,应声倒地,在地上痛苦的叫喊,一时间惨叫声覆盖了整个台阁。
众人楞了一瞬,这一瞬短暂得令人窒息,而后第二柄,第三柄…不知多少刀剑同时出窍,厮杀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理所应当。
没有人能听到最初那个倒地之人的惨叫了,厮杀声掩盖了一切,宴乐之地转眼间就成了修罗场,不知多少人在挥刀砍向对方,因为如果迟疑,可能死的就会是自己。
另一侧偏厅里的武士第一时间冲了出来,刚才守卫巨剑的武士也冲了出来,结成防御阵型守在西乡侯身前,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他身边的侍女、仆人就没武士们的胆气了,早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刘备却在心里叫苦,西乡侯手下的武士这么围着他们,虽说是安全了,也让他无法从偏厅逃走了,刘备虽然对朝堂所知不多,却知道朝中党争一旦开启,也不知有多少人会被牵连其中,看着他们现在安全了,也许其它人直到厮杀出结果了,也影响不到这边,可逃过一时刀兵之祸,谁又能确保自己在党争中幸免,他现在的身份是这位侯爷家的仆人,万一侯爷自身难保,他必受牵连,还是得在今夜逃出这座府邸,到西市找苏氏商号,明日一早出城北遁,远离这是非之地。
刘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洛阳对他真是不详之地啊,他这才到洛阳几天,恨不能天天都想着逃出去。
刘备四处看着厮杀的形式,想找个逃出去的机会,却见西乡侯不住的看向台阁之外的天空,也不知道天空里有什么能比眼前的厮杀更紧要。
看向天空的不止西乡侯一人,连弹琴的女人也看向了天空,她还在弹琴,但在这厮杀声中,就算耳力如刘备,也很难听到琴声了,刘备正奇怪,女人手中的琴弦突然断了,她看了看琴弦,又接着望向天空。
这让刘备也不得不看看,台阁外的天空里,到底有些什么。
刘备抬头望去,远处的天空上有一颗星星亮得极不寻常,再凝神看,那颗星似乎在移动,而且越动越快,仿佛斜坠而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然莹然如满月。
流星!?这个念头在刘备心里一闪而过,立刻升起莫大的恐惧,他从小在野地的夜空里见过许多流星,最近一次并是在小溪边,和苏森、简雍一起见的,可他见的流星都是一闪而逝,从未看过流星可以光耀如此。
除非…流星是向他们砸落!
刘备听矮人说过流星会化作陨石砸落到地面,他在矮人的地界还见过一个巨大的土坑,听说就是被陨石砸出来的,数百年寸草不生,那个坑可比这台阁甚至这府邸大多了,这陨石砸过来,怕这整个府邸都会被砸成粉末。
刘备正心乱如麻,却见有一道光在近前徒然大亮,刘备低头看去,那是精灵李尔,刚才厮杀一起,李尔也被他的随从武士护着退向一边,李尔整个人都高大了一截,莹然的光笼罩着他,他的神情又冷漠又狰狞,在光的加持下如鬼神般让人不敢接近。
刘备从小就很少畏惧,即使为事物所惊惧,也总能保持心神的镇定,现在他却惊恐得想拨腿就跑,因为李尔双眼死死的盯住他,脚步中带着令人颤抖的力量,正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