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穿过布帘,艰难的来到了主厅,主厅的喧嚣之声让他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来到了喧闹的市井,这台阁确实很大,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这宴会之中。
显然主座上坐得笔直的年轻人就是众人口中的侯爷,也只有他能下令让刘备把剑奉过来,年轻人并没有马上看他,他正和一位宾客遥遥的祝酒,把杯中酒饮尽了,才转过头把目光落在刘备身上。
刘备虽然艰难的奉着剑,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名仆人,不敢做出无礼的事来,恭敬的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的情势,只是偷偷瞥一眼年轻人的时候,和年轻人的目光相对了一瞬,而后马上低头看地。
年轻人穿着世家子弟饮宴常穿的浅色简袍,却有一张孔武沧桑的脸,眼神坚毅冷峻,倒更像一名久经战阵的武将,而非养尊处优的世家子。
“请殿下赏剑。”年轻人恭敬的对首座方向摆了个请的手势。
刘备听见年轻人的话,这才想起来阿荷没有教他任何仆人该明白的事,停住脚步,不知道是不是要向首座的人走去,把剑奉给年轻人口中的殿下,只好略略抬头瞥了瞥,只见阿紫正站在年轻人身边伺候着,正拿目光一个劲的示意他向首座的宾客走去,看来是直接给殿下送剑了。
刘备艰难的转身,好在首座就在边上,刘备转身迈两步,对着座中之人,低头不敢和宾客对视,只是猛的用力,把巨剑举高一些,以示敬意。
“别来无恙啊,老家伙。”殿下嬉笑着道,刘备闻声心觉得这声音哪里听过,猛的抬头,果然是李尔,李尔甚至都没有看他,他正躺在一个娇俏的侍女腿上,和侍女嬉笑着调情,另一个侍女在一边为他奉着酒,还有一个侍女正为他捏着腿,好不痛快。
只不过李尔身后站着的精灵武士颇为冷厉的看了看他,精灵武士们不仅全身覆甲,人数还不少,只有两名武士站在李尔身后,武士身后的几步之外,十来名武士笔直的结成一个小方阵,靠在墙边,哪里有人赴宴带这样森严的护卫,这宴无好宴也显得太明显了。
带侍卫虽然突兀,倒不能理解,李尔身边还站了一位文士,身量没有精灵武士们高大,穿着精灵的简袍,带着一副精致的面具,在李尔身边似乎是个伺候的仆人,气度又全然不似仆人,也不知道李尔带个文士在身旁干嘛。
李尔这话说的甚是奇怪,刘备自然称不上老家伙,那就是跟这巨剑打招呼了,这也太奇怪了,不过李尔确实是那种永远出人意表的人。
刘备看向李尔的时候,李尔也微微倾首眯着眼睛看了看刘备,对他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显然是认出他来了,然后再不顾刘备,继续和侍女打闹。
倒是那个文士,走上刘备面前,像看一件宝物一样,看着他手里的巨剑,手轻轻抚过剑鞘,叹息般的摇摇头。
刘备确认是李尔之后,也马上低头,虽然李尔帮过他一次,他也说不上真的认识李尔,现在这场合,他们地位悬殊,自然不适合说什么。
更何况刘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这巨剑确实沉重,刘备为免其难举高了一些,本以为鉴赏此剑的人会接过去,谁曾想李尔打个招呼之后,居然不管不顾的,把刘备丢在哪,刘备现在进退不能,强行奉着剑站在那,手都已经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力竭,这么重的家伙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把眼前的桌案砸个盘飞盏碎也就罢了,看李尔这身份必然是低不了的,万一被守卫的人当是行刺,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可也没人说个话啊,刘备心里苦笑,不管是侯爷还是殿下给个指示啊,把他丢这顾自欢乐算怎么回事。
像是要救刘备的场,啪的一声有人猛拍桌案,如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全场:“天下崩碎在即,诸公竟在此作乐,卢某虽一介凡愚,不能为此道也,恕不奉陪!”
这一声高呼震得全场瞬间都静了下来,一时间喧嚣声全无,只听见有人离席往外走的咚咚脚步声,伴随这脚步声还有幽幽琴声,其它乐器都停了下来,只有琴声不止,清幽冷寂,孤高绝然,倒与离席之人心境相映衬,仿佛在为此人倾诉衷肠。
刘备听在耳里却又是一惊,这不是卢植老师的声音么,虽然他只见过卢植一次,卢植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很难让人忘记,但刘备不及细想,卢植来这么一出,自是打断赏剑这件事,总该有人给他下指令了吧。
刘备转头看了看侯爷的方向,侯爷面无表情的看向前方,倒是侯爷身边的阿紫,示意他退到侯爷这边来。
刘备如得救兵般,奉着剑往侯爷身边走,到了侯爷身边之后撑着转身的机会,刘备强撑着最后一口劲倒转巨剑,让剑身笔直的落在地面,他双手持剑柄拄剑而立,这样巨剑的重量就全落在地上,刘备不用在剑上废气力了。
可这会儿情势特殊,宴会被卢植这么一扰,众人本就在故做欢愉,立时都没了动静,都悄悄观望主座这边的情形,刘备忽地这么拄剑而立,被众人收在眼底,都觉得这恐怕是侯爷在表达一层意思。
刘备站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把整个宴会的排场都收在眼底,差点没苦笑出来,不仅李尔,这里人人身后都带着随身武士,亏得他在偏厅听得这里热闹非凡,敢情全都是装出来的,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手握权力的人,在此谈些说不好会见血光的事。
席中一名穿着盔甲,武将模样的人,看着这柄巨剑被这样立在侯爷身边,眼中一亮,起身对卢植离去的方向拱手:“卢侍中请留步,侍中海内名士,济世之心天下皆知,可侍中就这样离去,又如何谈得上救世,皇甫某虽一介武夫,愿闻卢侍中救世之策。”
“皇甫大人说得是啊,卢侍中何不一吐胸中块垒。”有几人附和道。
“即是如此,卢某今日并甘背骂名,为天下先。”卢植停下脚步,向众人躬身行礼,转身向侯爷走来。
侯爷看着卢植走到面前,淡然一笑,不置可否,摆了请的手势。
倒是一边的刘备心想卢植老师不会把自己认出来吧,卢植的神情如在朝堂参奏国家要务,哪里会理会主人一旁的仆人,看都没看刘备,刘备心中才略安了点。
“这几年来各处的情报都在显示,龙类的力量在蛰伏数百年之后,已然要崛起,孟津之变便是迹象之一,”卢植高声道,“自孟津之变之后这数日来,我陪伴陛下每日在宫中与众臣商议到深夜,精灵、矮人、苍龙部的奏请建议也日日上陈,满朝之中无人不为此大患忧心。”
“可乍看无处不在的忧心下,哪一个人又不是在为自己考量,哪一份奏议里没有勾心斗角!?”卢植声音更高,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天下崩碎在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还在为自己的党羽,为自己的家族考虑,这天下还能有救吗!?”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都知道今日被邀请到这,绝不是为了饮宴,虽然故作欢愉,其实都在等图穷匕首见的时刻,可见卢植这意思,好似要把这几日朝堂上的各种秘密奏报全都抖出来个鱼死网破,卢植居侍中之位,本就是为陛下与群臣沟通、谋划之位,颇晓得朝中机密,如果把勾心斗角党同伐异这些朝堂常见之事,如此公然的被揭露出来,也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西乡侯今日宴请诸位,其深意我卢某深深领会,也深深敬佩。”卢植说着向侯爷行跪拜之礼。
侯爷见卢植如此大礼,也只能起身与卢植对拜。
“如果卢植今日不能活着走出台阁,还请侯爷能保我家人平安回涿郡。”卢植语气森然,俨然将身死置之度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