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风总是起得比别的地方早，刚入秋，清晨的郊外已有阵阵凉意，也许是畏惧紧随秋风的冬雪，在夏季绽放掉所有绿意的枝叶，趁此时节纷纷凋零，枯叶飘落在送别的人身上，倒为亲人远行平添了几分忧心。
“德然啊，到了洛阳，万事小心，帝都贵胄云集，我们边地小民，万不可得罪他们。”身着华贵绨袍中年人轻抚着年轻人的肩膀，语气中不无忧心。
“父亲放心，孩儿定会小心。”被称为德然的年轻人恳切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眼角依稀有泪光。
“哎哟，我说元起兄，一件大好事，怎么到你们那倒成了一件大难事，”说话的另一个中年人，他同样衣着华贵，却满面红光全无担忧之意，“子干兄名动天下，依我说孩子们能师从于子干兄，那是他们多好的一份资历啊，将来能不能被州郡征辟，可能就凭着这个资历胜过别人了呢，还有帝都的贵胄，那更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刘元起不耐烦的打断了中年人的话，“儒家之学首在修身，身体力行自然名声远播，该有的自然会有，这么早教得孩子们那么市侩，未必是好事！”
“就是就是，圣人之学怎么到你嘴里就满是铜臭了。”
“李兄说得也不无道理，帝都贤才多如蚁附，我听说光太学里的学子就不下万人，咱们孩子没有争比之心，怎么胜人一筹。”
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七八个少年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有点不知所措。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个牙祭。”李家的孩子李发财倒跟他父亲一样悠然，接过仆人端上来的糕点递给身边的同龄好友。
少年们笑了笑，都接过糕点，倒有个长得极胖的少年不安分，接了糕点还想顺势偷一旁案台上的酒喝。
李发财一下把那个少年的手给打回去：“庞易你个馋虫，那可是等县令大人来了祭祀用的！”
其它少年看了都大笑，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涿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却还有这么嘴馋的人。
大人们的争论和小孩们们的笑声融在一起，和轻纱一同在风中飘荡，郊野之地被装点上简易的纱帐，帐下又摆上案台，恍然间有了街市的感觉，他们身后又有一大堆仆人在忙碌，有的在照料着马匹，有的忙着给案台上安排酒食，一大堆人哄哄闹闹的，倒显得离他们五六步外的几对送行的父子无比落寞。
和这堆带着仆从，衣着华贵的人不同，这几对父子都身着平易的布袍，在几步外自成一个小圈子，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有父亲们对着孩子低声的叮咛。
离他们又几步外，却有两个少年了然而立。
其中一个少年身量高挑，身形笔直刚健，犹如一柄长枪矗立在阵前，眉目如浓墨落笔于清俊的脸庞，尤其一双大耳，让人过目难忘，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少年不甚高大了，不过眼神中也自有一股锐气。
如果他们不是身着粗布短衣，这二位倒显得比那些被仆从环绕的少年，更像世家子弟，他们正望着城郭的方向。
“大人来了！”不知道哪家的仆人高喊道。
富家圈子的中年人们闻声都停了闲聊，纷纷向城郭方向望去。
“来你个头，那不是一帮短衣的破落少年吗，你们家县令穿短衣呢。”有人揶揄道。
“乞你个头，看不见破落户身后是大人的车架吗！”还是李家父亲眼尖。
随着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到了车架，富家圈子动了起来，纷纷整顿衣冠，列起迎接的队形。
身着布衣的几对父子看着这边的架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急忙踱步过来，隔着几步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只有那两个少年的没有动，好像这里发生的事和他们无关。
马车在官道上行进得很快，这边厢队形刚齐整，那边车马已经到了跟前。
吁！
四骑开道的随从最先到人群前面，骑士们猛拽缰绳，在人群前急急停马，却并不下马，分立在两旁恭候。
马车紧跟着就到了，马车倒不像骑士停得那么急，十几步之外就减速了，稳稳当当的停在人群前，车夫一撩车帘，一身儒士打扮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向着人们行礼：“各位，久等啊。”
“哪里哪里，我们也才刚到。”刘元起带着大家向县令大人行礼，大家纷纷表示县令大人来得正是时候。
一行人把县令让到了纱帐下，正欲寒暄，陈县令看了看人群，问道：“卢王两家还没来么。”
“这个…王家豪富，可能行礼比较多，耽误了时辰。”有群里有人答道。
“既是这样，不妨再等等，”陈县令眼里划过一丝不悦，面上依旧笑意融融，“忙了一个夏季，都没有出来游猎，今日来此，这初秋的郊野倒别有一番景致啊。”
“是啊是啊，大人目光如炬，这落叶真让人油然而生黍离之悲。”众人纷纷应和。
“大哥？！”
众人正和陈县令寒暄，冷不丁一声暴喝吓得众人都是一惊，循声看去，原来刚才那帮落在县令车马后面的破落少年也到了近前，为首的一个极为高壮的少年，这声巨吼正是他发出的。
这几十个少年显然和那个大耳少年很亲近，少年们簇拥着他，嘴里都喊着大哥，他们似乎也是来送行的，也各自带了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在富户看来煞是可笑，有人掏出几个炊饼，有人带了一条腊肉，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有他们什么事。”李发财一脸不屑，今天本是县里送学子赴洛阳的大日子，这帮破落户莫名其妙的参合进来，李发财觉得有点跌了身份。
“还不是德然家出的大英雄，”有人冲着刘德然戏谑的说，“听说那个叫刘备的家伙求学的用度，还是德然家出的呢，你说是吧德然。”
“别提了，”刘德然恨恨道，他们涿郡刘氏说起来也是宗亲远枝，却出了这么一个让他丢人的破落户，“我娘为这事和我爹吵了多少回了，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
“寡妇门前是非多呀。”有人戏谑道。
富家少年互相看了看，都笑了起来，脸上都是一副我们都懂啦的神情。
刘德然有点尴尬的没有接话，虽然是戏语，却涉及到了他父亲的声誉，好在远处传来马蹄声阵阵，替他解了困，众人都向马蹄声方向看去。
很快马蹄声就大了起来，整个地面被震得轰隆隆作响，不下百骑正向他们疾驰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