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问出的问题半天得不到解答,步宁烟尴尬的咳了一声,打算离开。
转身之际,那人却突然看过来。喊她的时候,嗓音略带嘶哑:“宁烟……”
怎么又是一个能直接叫得出她名字的人?
步宁烟疑惑地转头,看向他:“怎么,我们也认识?”
听到“也”字,那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也有人这样叫你?”
“呃……嗯。”略微颔首,步宁烟小声地回答,仿佛声音大了,他听得清楚了,会生气。
那人嘲笑性地哼了一声,辂无澈啊辂无澈,没想到你的心机如此深。
末了,他似问非问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认得你的名字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步宁烟将后句话咽回肚里,生怕那人听了生气。
他给她的感觉,是那样的易怒。仿佛在前世,就是因为他的易怒,他们才会走到如此这般。
感觉怎会如此熟悉?好似她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那种该死的熟悉感,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乎遥不可望。
捉摸不透。
越想越烦,步宁烟晃晃脑袋,对那人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面对她的离开,他微微皱眉——
就这么不想见我。
“有事。”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如同没事一般地从他口中说出。
“啊?”刚要转身的步宁烟看向他,有些不耐烦。
“把手给我。”他突然向她伸手,茭白色的月光下,他的手那样好看,指节分明,修长一致。
许是被好看的手迷了双眼,步宁烟懵懵懂懂地将手轻轻地搭在那只伸过来的手上,触碰到的一瞬间,曾经风花雪月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碧池瑶会,一见倾心,爱而不得。
步宁烟忽然想起多年来一直做的一个梦。
那个梦里,是一片混乱。
绝望的子规妖,被爱人予以穿心一剑,凄笑转身,后面的万丈深渊竟一点也不吓人。
原来,你一点也不爱我。如此,死,又何妨?
耳边的风声愈来愈大,爱人愈离愈远,梦里,他的神情却那样清晰。
是绝情,还是恨?
回过神时,他们已立在魔宫中最高的屋顶之上。
俯眼望去,魔宫的一草一树,皆清晰无比。
“知道这是哪吗?”那人紧紧握住步宁烟的手,像是一同权倾天下的年轻帝后。
步宁烟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画面。宫墙外是一片寂静,宫墙内却华灯初上。一切仿佛应了那句话——一堵宫墙,挡住所有。墙外平和安宁,墙内刀光剑影。
“魔宫。”像是到过此地一般,步宁烟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那样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其实,他一直都是在乎她的吧。
如果不在乎,怎么会愿意舍弃所有地去帮她洗去冤屈,又怎会来到魔界。
“不,”步宁烟一口否定,抬眼望向远处,“我什么都不记得。”
过往的事,她不想记起。记起是伤,忘却是念,所以她宁愿念得心苦,也不想伤痛。算是爱得怕了吧。
思及此,步宁烟嗤笑一声。语气中尽是对自己的嘲笑——
那是对自己懦弱的嘲笑啊。
面对步宁烟自相矛盾的回答,那人皱起眉头来,将她轻拥入怀,试探地问道:“宁烟,我是谁?”
你是谁?这个问题,一千年前,你问过我。
你亦神,亦魔,亦我所爱。
轻轻地吸进一口冷气,步宁烟低声回答:“你是重夜。”
那个让她爱得灰飞烟灭,爱得没有退路的魔君重夜。
闻言,重夜将她抱得更紧,像是害怕再度失去一般。
“原来你还记得。”
可为什么,一年前的送亲,你要逃走。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像是心有灵犀的爱人一般,重夜一直以为,她懂。可他终究是错了,她的确懂,却不愿承认。
“我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步宁烟轻轻挣开重夜的怀抱,独自走到屋角,“过了一千年,谁又会记得。”
谁也不想记得。
想要却得不到,渴望却不可及。
他们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却像彼岸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欲向君倾,却被君先拒。
于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过。
缘浅是非,皆随风而去,随时而逝。
有些梦,只可梦,不可及。
“我知道,你们总想让我记起从前。”步宁烟看向更远的地方,眼底倒映着处处华灯的魔宫,像是在喃喃自语,“师父救回我时,也想让我记起从前。”
她顿了顿,仍旧没有给重夜说话的机会。
“可你们只知道我记不起过去,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记不起过去。”
那是因为,她不想记起啊。过往,斑驳累累,不堪回首。
重夜轻皱眉头,走过去,拉住步宁烟的衣袍:“宁烟……”
“放手。”步宁烟面无表情地说着,她不想领情,她亦不是可怜虫。
“就这样吧。”
言罢,步宁烟转身,念起风诀,乘风而去,只留下有些没落的重夜。
那个背影,和千年前,一模一样。
都是那样的决绝。
自嘲而尴尬地笑了一声,巡夜路过的魔兵闻声看向屋顶,是君上。
“君上。”
低头礼貌性地问好一声,半晌听不到回应,魔兵抬头一看,才发现屋顶上早已没了人影。
回到鸫栎阁中,天已经微亮。魔界与人间终是有所不同,往常在人间,鸡鸣已打破晨晓,此刻的魔界却依然静谧。
许是来回奔波累了,加上魔界夜晚安静,步宁烟沾床就睡。
迷离之际,恍惚听得屋外吵闹及开门的吱呀声,随着门的打开,强烈的光照从门榄倾泻下来,步宁烟眉头一皱,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辂无澈有些恼火的脸。
“你……”
步宁烟撑着床沿坐起,话刚出,便被辂无澈打断:“你的荆魆剑呢?”
荆魆?
步宁烟心下一懵,尚未弄清楚是什么情况。
“你找荆魆作甚?”
向来温文尔雅的辂无澈突然翻脸,对步宁烟吼道:“快点看看还在不在!”
还未睡醒的步宁烟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睡意全无,不耐烦地把手伸向腰间,却落了空——荆魆这样元力强大的东西,她一般都收在腰间的乾坤袋中。
手落空的步宁烟心下一紧,再四处抓抓,仍是没有。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先是因为私自下山被逐,后是莫名其妙被抓,现在又弄丢了荆魆剑,还有比这更衰的事吗?
当然,人衰起来,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旁观的辂无澈看不下去步宁烟这副蠢样,他将步宁烟从床上提起,话不多说,直接乘着云诀,向外头奔去。
“喂!”不明白事情的步宁烟向辂无澈杀去一个眼刀,辂无澈云诀乘得快,脸上全是强劲的风,一张嘴,风便灌满整个口腔,“你要带我去哪?!”
“带你去看看你干的好事!”辂无澈此刻并不想理会步宁烟,但为了耳朵能清净些,他只得简单粗暴的说了一句。
好事?她才刚来魔界,能干什么好事?
“喂,你说清楚,我干了什么好事?”
正询问事情原委之际,重颜就到了他们旁边:“辂右使你且快些,我怕来不及了。”
见到是重颜,步宁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至少重颜在她的印象里,算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重颜姑娘,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彼时的重颜也是心急如焚,她柳眉轻皱,一副深闺女子的哀怨模样:“哥哥为了让你记起往事,他拿了荆魆和执念一同去了南山。”
荆魆,执念,南山。
三个关键词在步宁烟的脑海中构思,组合成了信息。
荆魆剑与执念剑同样可以召唤幻境,但荆魆为恶,执念为善,而南山,正是两柄古剑的出处。带着荆魆和执念到南山的人,都是为了获得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而这一切的代价是,元灵尽散。
为了那个可怜的愿望,重夜堵上了一切。
可如果到最后他发现,她并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怎么办?
步宁烟思及此,心虚地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辂无澈见状,以为是步宁烟羞愧,开口讽刺道:“昨日我入魔宫时说过要和他公平竞争,到底是被他看破了。”
彼时辂无澈说是要公平竞争,实则是为了不让重夜做出如此出格之举,谁知他半夜来到鸫栎阁,将步宁烟带到魔宫,表面叙旧,实际却在抱她的那一刹那拿了她的荆魆。
真真是防不胜防。
思及此,辂无澈又磨牙般将步宁烟的脑袋敲了敲:“你说你,怎么和重夜一样不让人省心?”
步宁烟被他敲得脑门生疼,龇牙咧嘴的叫了几声,随即丢过去一个大白眼,心里暗道: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散谈之际,三人已到了南山。
一层层黑压压的乌云在山顶盘旋开来,中心处不时闪出几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更是震得耳根子生疼。
三人见此景,心里皆感叹一声:重夜怕是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