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还不知道,她虽然拿到了和离书,可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被夫家休弃了,说白了,就是一弃妇。
按时下的习俗,一个弃妇将来除了嫁给穷鳏夫,就只能剪了头发做姑子,总之是前景黯淡。
对于刘婶的自作主张,何周氏并没有同她计较,继女并未细说和离的原因,只说她与世子不是一路人,一起过日子彼此都很不习惯。
但她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继女应该是受了大委屈的,若是换成寻常的婆家,她肯定是忍不住要上门去闹一闹的,可对方是侯府,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何周氏为人最是护短,我家孩子我教训可以,绝对不容许外人欺负,但是继女吃的这个亏,她却爱莫能助,因此刘婶要替她办个隆重的生辰宴,她自然没什么意见。
何老爷进家门儿时,天已经快黑了,堂屋亮着灯,他一眼便看到坐在侧面的大女儿,顿时愣住了。
何周氏不等他开口,直接拉了他到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道:“大小姐跟世子和离了,具体原因你别问,就算问了你也没本事替女儿讨回公道的。”
“刚嫁过去不到十天就让人给休回来,总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吧?”何老爷憋了半天道。
“咱家闺女什么样儿你还不清楚?要说短短几天就能犯个什么七出之罪我是不信的,必定是他家仗着权势欺负咱闺女,你问了又不能替闺女做主,只能给添堵。”何周氏飞快道。
“诶?你何时改了口,管彩衣叫咱闺女了?”何老爷完全抓不住重点。
“总之,闺女从此就住家里了,你可千万不能说半个嫌弃的字儿,挨了外人欺负,自家人再戳心窝子,咱闺女万一想不开,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何周氏吓唬他道。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看你的意思,倒好像她是你亲闺女,我是她后爹一样。”何老爷不满地嘟囔。
“哼,算我多管闲事成不?”何周氏板着脸道。
“不不,你是彩衣的娘,这种事你不管谁管?”何老爷一贯惧内,见娘子生气立刻就软了。
“唉,我只是心疼这孩子,才刚十五岁,被夫家休弃,这名声上终归是有损的,以后再嫁恐怕只能条件放低点儿了。”何周氏叹息道。
“她的嫁妆都拉回来没?”何老爷一个大老爷们儿关注的永远都是生计而不是名声感情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怎么净惦记着那点儿东西?”何周氏气呼呼道。
“你懂什么?她再嫁难道不要嫁妆?名声损了,嫁妆若也没了,哪儿还会有人娶?”何老爷道。
“呸呸!咱闺女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大不了到时候多赔点儿嫁妆,肯定会有人娶的。”何周氏啐了他一口。
夫妻俩统一了认识,这才回到堂屋,何老爷犹豫再三对闺女说:“既然回来了,明儿过了生辰之后,就去铺子里继续帮忙吧。”
他们家的铺子经营的是文房四宝,去年何彩衣满过十四岁之后,何老爷便多了个心眼儿,让她去铺子里帮忙。
何老爷其实并不指望闺女能干多少活儿,主要原因是来铺子里买文房四宝的有许多学子,他想着万一有个家境好点儿的秀才或是举人看上他闺女,总好过嫁给小商户。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没想到他闺女刚在铺子里呆了三天,就被文昌侯世子给看上了,原本他还以为闺女从此可以想荣华富贵了,没想到妾就是低人一等没保障,不到十天就被人给休回家了。
这一回他打定了主意,不是正妻死都不肯嫁闺女,且他连对策都想好了,就说去寻慧方丈那里给闺女批了命,这辈子只能做妻不能为妾,否则婚姻定不长久,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呢,不愁旁人不信。
其实不是何老爷看多了才子佳人的戏文,实在是他经营这个店铺多年,见多了那些个学子们的任性,曾有一位探花郎,高中之前就看上了前街卖豆花的雨燕姑娘,俩人成婚三月之后,他高中探花,那雨燕姑娘也跟着做了官太太,如今出门前呼后拥,那个气派哟!
何老爷自觉他闺女比那雨燕姑娘分毫不差,凭什么就不能过上好日子?
康乐丝毫也不知道何老爷揣着这样的小心思,她只以为何老爷怕她呆在家里难过,所以才找点儿事情给她做,当下痛快地答应了。
去铺子里帮忙意味着可以见到更多的人,或许她就能找到机会见一见阿柏,哪怕见不到阿柏,起码也可以打听一下“康乐公主”的消息。
因为闺女刚出嫁就休回了家,所以这个生辰何老爷夫妇没有请外人,不过刘婶的八菜一汤弄得够丰盛,两个小的一左一右缠着康乐,这一天过得倒是很开心。
鉴于何彩衣出嫁是去做妾,何周氏觉得这件事很不光彩,便勒令何老爷不许跟外人说。
加上下聘和娶亲,文昌侯府都不重视,都是打发管家上门来的,娶亲那天也只带了一顶软轿,连鼓乐手都没配,所以这桩婚事进行得悄无声息,左邻右舍几乎没人知道这件事。
何周氏甚至想,万一以后遇到一个对男女之事并不大懂的愣头青,说不准都能把自家闺女当成个黄花闺女给蒙混过关。
夫妻俩一个想着让闺女去店里“邂逅”青年学子,一个想着让闺女冒充未出阁的小姐,纷纷对未来抱着良好希望,一家人几乎没受到闺女被休的影响,日子又过回了从前。
康乐头一天去店铺,站在门外看着抬头的匾额,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只看这铺子的名字,起得就毫无特色——何记笔墨店。
再看那匾额上头的字,不知道是找的谁写的,字倒是方方正正,可惜没有一点风骨,就冲这匾额,估计学识稍高的人都不肯入内的。
走进铺子里扫视一圈,康乐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那些货架,估计都用了一二十年,上头的朱红色油漆掉了不少,看起来斑驳陈旧;
再看那些笔墨纸砚,摆放得毫无规律,不同质地不同价格的竟然都堆放在一起。
唉,怎一个乱字了得?这样的铺子居然经营了几十年没倒闭,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