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伸出手才发现,已经不再是李镇。不在自己的宅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跟着远去。
天方破晓,王宇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利落起身。
走上两步推开门,传来碗筷交响的声音,顺着声音方向看去,李福望着王宇敲击碗沿,不咸不淡地说着:“醒了啊,洗漱去门外,早餐在厨房。”
王宇应承着,走出门,向四周远望,只有几道疏影夹杂在树后,很远:“周围没人啊。”
绕着老屋逛了一圈,水井在老屋后的菜园边,就在李福房间窗前,大开的窗门和窗下泥地上的脚印印证着李福洗漱是从窗口跃出的。
王宇很难想象李福进出窗户的美妙画面,从窗外向里看,屋子的摆设和王宇的房间相差无几,只是多了个衣柜,多了盏油灯。
洗漱完毕,接着绕圈从大门进厨房,不过剩下几个馒头,连粥都没有丝毫。
拿起馒头,半蹲上长凳,恶狠狠看了眼李福,对着手中馒头发泄着。
李福喝完粥,慢慢悠悠地端起空碗向厨房走去。
王宇突然出声:“这里离谢镇远吗?”
“不远……”话出口,李福招牌性眯眼回看王宇。
看见王宇摸摸后脑勺,李福转身,走进厨房:“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
即便已经成为谢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依旧有很多人排斥着,李福在谢镇的位置依旧尴尬。
王宇吃好饭,李福也洗好了碗。走出厨房,李福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说着:“走吧,今天带你逛下谢镇。”
话刚说完,李福已经在门外,王宇小跑几步紧随。
向南,绕过小树林,巡着小道走上近千米便可以远远望见一古镇,有李镇近三倍大。
一条淮江横穿谢镇,更是有着祖河的五倍广域,支流数十。
镇中心是一团古建筑,房屋的排布不同于李镇的傍水而建,而是以同心圆扩散,层次分明地罗列在大地上。
“这样排布,不会因为因为地理位置产生纠纷吗?”王宇冲着李福的背影询问着。
在王宇看来,这种平和的日子,根本无法让人评判出哪个贡献能更大,自然也不存在论功行赏。
而没有太大差距,欲望会推动着人去争夺。好比李镇傍水而建,如果说真的能像谢镇这般建筑分布,又哪里用的上安河河域。
边上走过一老伯,看见李福打了个招呼,顺带着回答了:“自然会有纠纷,只是他们没有反抗的力量。”
王宇没听懂,迷茫地看向李福,也不管现在仍是背对着的。
“这事不是你该关心的,”李福依旧前行着,甚至加快了几分。
老伯眯眼打量了下王宇,询问着李福:“福叔,这是你徒孙?”
王宇万万没想到这看似与李福年龄相差无几的老伯,是李福的后辈。
没得到回应,老伯一脸尴尬地望着李福和王宇远去,直到两人没入谢镇,方才收回视线向着不远的水田赶去。
走进李镇,光辉落在街头,往来的人没有了早市的匆忙,多了份闲情。行走间或是甄选着小摊上的小物件,或是进出茶馆,酒肆,乐府这些寻乐之所。
无论是茶馆高呼的茶夫,酒肆间充斥的酒徒,赌客,还是乐府中弹奏着淡雅宜人的古琴的歌姬与听唱的骚客全然将王宇心中桃源形象损毁。
望着眼前的镇民,回想着来谢镇半途遇见的老伯,王宇分不清自己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好似初唐盛世的画卷,终究只是一个身在局中的过客。
“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为眼前看到的惊叹?”李福走在街上,望着眼前的一幕幕感叹着,“我见证着它从原本的贫瘠到现在的繁荣昌盛,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话语间的情感涌动,是沧桑,是憧憬。这就是令李福迷恋至今的,放下又重拾的向往之处。
“我更喜欢李镇。”没有绚烂的人生,没有多余的玩乐,男耕女织,平淡的一生。
李福和王宇是截然相对的,一个从平淡渴望精彩。一个见尽了繁华浮沉,安于诺兰的怀抱。可笑的是,一个年老有着壮志的心,一个年幼有着沧桑的魂。
当然,这句看过就忘了吧,让王宇停下前进的步伐,一直待在桃源是不可能的,他还要站在巅峰转笔呢。
李福惊诧地看了一眼王宇,他不明白王宇一个少年会说出这种暮气沉沉的话。怀疑地审视着王宇,看见的却是一双平静的眼。
心有些乱了,那双眼像是看透了太多冷暖,让李福自觉只是个孩子。收拾起被王宇冲乱的心绪,强迫自己不再想那双眼睛:“你还小,不懂。”
王宇没有辩解,淡淡一笑。
来往的人群似乎处在另一个世界,李福被沉闷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祠堂,你外公就在那里。”
“嗯,”王宇顺着话应着,无悲无喜,依旧让压抑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李福出了口大气,浑然未觉冷汗已经沾湿了额头。
“是那些游商传下来的吧?”王宇漫不经心地问着,“毕竟是从谢镇山脚出现的,也不可能一个不怕死的都没有。”
走过石板搭造的小桥,这已经是一路走过的第四座桥,或是木制,或是竹造,尽显谢镇的水乡风情。
“不全然是吧,如果真是游商带来的,我又如何见证它的兴起?”李福话语间有着藏不住的感慨,“是文杰带来的,可笑李镇坐拥这些财富近百年,却不懂得发掘。”
王宇恍然大悟,这就是谢文杰在李镇八年所带回的所谓财富?在王宇它不过是披着繁荣外衣的欲望。
每个人都有欲望,欲望是本能的一种释放形式,构成了人类行为最内在与最基本的要素。
欲望的存在,会推动人不断地渴望占有,用行动占有。它可以是进取心,也能是贪欲者的坟墓。
“不怕自取灭亡吗?这里可是桃源。”王宇皱着眉,桃源太小,所能给的满足太少。为朴实的农耕文明添上一枚叫做欲望的作料,会发生多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当然这不是王宇该关心的,王宇要思考的是李福和谢家高层的想法,姑且看成所谓的高层被迷昏了头脑,李福却不可能想不到这些,然而没有制止。
“是吗?”李福神秘地笑着,“如果真有那天,李镇必然第一个被踏碎在铁蹄下,整个桃源便都是谢家的,还怕找不到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