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处理果果。整个晚上,他睡得很浅,完全不同于过去36年,他一直睡得深沉的状态。他翻来覆去像一条跳板的鲤鱼,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他做好了早餐,拍拍坐在餐桌旁玩奥特曼的果果,大声对他说,你知道妈妈的名字吗?
果果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严格又大声说,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果果只望了他一眼,丝毫不感兴趣。
他伸出手比划着,你家在哪儿?
果果干脆没有再理会他,突然拿起桌上的牛奶开始自己喝,然后伸手抓住一个鸡蛋,别过身去,悄悄在旁边慢慢敲碎。
严格觉得这孩子的生活习惯还不错,养得也算干干净净,看样子他法律意义的父母至少是个小康之家,应该有一定的教养。
他拿着那口平底锅,在小孩的耳朵边一阵敲打,果果赶紧捂住了耳朵。严格好像有了些希望,伸手去一探究竟,孩子是否有微弱的听力。
没想到果果一把推开他的手,露出了有些厌烦的表情。严格估计是刺耳的声音震到了他,只得无奈地放弃。
他还没想好应该把果果关在家里还是带去上班。
关在家里吧,楼层高,阳台上危险,就怕掉下去,即便他自己有安全意识,但是家里难免会弄得乱糟糟一团……
带去上班吧,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些纷纷攘攘的质疑和白眼,尤其是受不了往日里被同事们宠惯了,被当做男神,突然一下要被人指指点点,背上莫须有的罪过,无论面子上还是内心里,他都会很痛苦,根本无法正常工作。
正好这个时候,柳原慧敲响了他的家门。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她刚见面便冲着严格有点不高兴。
严格低头不语,像个犯错的孩子。
柳先惠自顾自地抚摩着孩子的头说,反正在你心里,我们认识这十多年来,你就没拿我当知心的朋友,我也懒得说你,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严格完全还没有想好,不知道怎么回答。
柳先惠牵着果果的手说,得,我就知道你没主意,这样吧,在你找到他妈妈之前,我来帮你带吧——反正我们办公室女同事也多,大家也都喜欢孩子,可以轮流照顾。
严格有句话哽在喉里,不知道怎么说。
柳先惠嘴角不被察觉地笑了,你不用担心我,难道还有人会怀疑这是我的孩子?法医鉴定所不会比电视台更八卦。
柳先惠带着孩子走了,严格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即便如此,整整一天,他都呆在办公室里,不情愿出去,总觉得只要站起身来,前面便有一大群昔日里朝他献媚的女孩儿,正斜视着,嘴里仿佛念咒一般。他就头疼了,干脆不起身。
其实严格脸皮薄,内心有点小脆弱。只是他早已经习惯被自己强悍的表象所麻木。
一直暗恋着他,时不时要把胸部和胳膊蹭到他跟前的柳青青,给他叫了个外卖,但她今天丝毫没有好声气,把饭菜往茶几上一撴,还撴出不小的声响,嘴里懒洋洋的说,导演,吃饭了。
说完,她便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甩着头发,翘着两颗小胸出门去了。
严格特别失落,好像突然从众星捧月跌入到了垃圾堆里,关键是他百口莫辩,想爬也爬不起来。
你说这时候他要突然一把拉住柳青青,说一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又能如何?恐怕还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想和柳青青怎么样呢。那就不要此地无银了吧。
这几天时间里,他总是想着比别人早一点去办公室,再晚一点离开,避开所有人,也尽量不去演播厅。他不论早晚总是戴着墨镜,低头匆匆地走在角落里,一溜烟飘过。
这样的日子熬到第三天,严格终于忍不住了,打了刘勤的电话:
要不我告诉你个事情吧。
啥事儿?刘勤问。
你记得一定不要对先惠和炼儿说。
什么事这么机密?
你还是明天和我去医院一趟,到时候自然明白了。
第二天,严格带着刘勤一起去了精子库。
站在门口时,刘勤摘掉眼睛又戴上,看着墙壁上那块“spermbank”的英文牌子,一时竟愣住了。
Bank……银行???到医院来找啥**银行?你缺钱啊?
严格看着他有点哭笑不得,没文化真可怕。
严格说,我不找银行,我来找麻烦。
两人进了大厅,一个俏丽的前台护士出来迎接,她看人的方式十分特别,眼珠子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让严格这样的帅哥都觉得不好意思,仿佛被她里里外外扒开了一遍。她看完严格又看了看刘勤,明显停留的时间要长一些。
严格顿觉失了面子,难道刘勤比我更帅一些?他摘下墨镜,对她说明来意:
我找以前专门接待我的周牧熙小姐。
那护士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开玩笑地说,来精子库找美女,少见哦。
严格有点恼,这是来找茬呢,还开什么玩笑,而且哪有这样轻浮的前台接待?
刘勤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说,这妞儿有戏,你别坏我好事。
严格只能忍了。
刘勤却又问道,不过你跑到精子库来干嘛?你一个大老爷们缺精子啊?
严格说,不是我缺精子,是你缺心眼。
护士已经领着严格走到二楼了,严格突然一拍脑袋,似乎醒悟过来,嘀咕道,这小子不会是来捐献的吧?
周牧熙的办公室在二楼走廊的最里间,她是那种温和的学院派女生,严格最早捐精时就已经知道她是自己的小师妹,同一个医学院但是不同学科毕业,只是他向来喜欢隐藏,故而也没有道明这一层同门渊源。
听明白严格的来意,周牧熙放下手里的书,看了他一眼,道,不可能,我们是不可能泄露当事人资料的,精子库管理严格,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纰漏——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谁有这样的胆量?
严格说,问题是都已经把孩子送上门了?你叫我怎么办?
她见他一脸的诚恳和沮丧,便打开电脑,层层进入捐精人系统,指给他看,你自己看吧,我们给受捐者的资料只有这些——年龄、身高、体重、职业、文化程度,而且这些都是经过你最初授权的。其他隐私资料包括姓名、相貌、工作单位等,我们都看不到——你可以试试你最先设置的密码,看看是不是另外有人进去看过。
严格急忙冲到电脑前,想了下自己以前设置的密码,想来想去只会是一个,那就是生日密码,他的银行卡、信用卡、QQ、微信、微博、邮箱……几乎都用这个密码,严格鸡贼的是,他把最后一位数字换成了自己喜欢的“7”。
隐私资料打开,严格清晰地看到之前的浏览次数为“0”。这下反而令他有点难堪了,本来预备好的一大串责难,都只能默默地吞没在自己心里,顿时愣在了现场。
这边办公室外,刘勤早已经和那小护士聊得热火朝天,并且顺利地搞到了电话和QQ、微信,约好改天一起去喝咖啡、泡吧、唱K……余下的事情,估计两人都心知肚明。一时之间竟然狼情窃意昭然若揭。
刘勤一回头,瞟到周牧熙时,心情却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他被周牧熙完全吸引住了,她素衣洁面,眼神里却酝一汪不沾半点邪气的泉,如婴儿一般的眉目干净明朗,让刘勤觉得这间简洁的办公室里突然闪出一层金色的光芒来,他不自觉地移步进去,怀着一种迎接生命中女神的憧憬……
好像天都亮堂了!
严格没有办法消除疑虑,提出要去捐精室再看看,周牧熙只得领着他,和着那护士一起去由他检视。
这边刘勤已经愣在原地,脑子里完全没办法转动。
在走廊里,护士挽住周牧熙的胳膊,悄悄地说,你看到刚才那个土豪了吗?手表是VacheronConstantin,衬衣是Givenchy,裤子是ArmaniJeans,眼镜是CarlZeissJena……那可是一身行头超过一百万的精品男人啊。
虽然她说的很小声,但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严格还是在后面不小心听到了,顺风而呼闻者彰……
那护士拉着周牧熙的手腕,接着央求道,姐,这人我看上了,一定要让给我啊。她的眼神和语气里已经近乎哀求了。
周牧熙看也没看她,道,好好好,又不是我喜欢的人,你拿去好了。
严格心想,现在的女孩都怎么了?这护士现在倒是笑得兴奋,过不了一个月怕就只剩下哭的份了。
这边周牧熙已经支开了护士,一边开门一边摇头道,现在的男人都怎么了?招摇撞骗,没一个正常。
严格忍不住咳嗽了下,说,谁不正常了?恐怕最不正常的是你们精子库的管理。
周牧熙也不反驳,知道他心里别扭,借机撒气,只是打开门给他去看。
捐精室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幅搔首弄姿的****还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欲女图片。严格一个人闷在屋里,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看着那两张恶心的图片,他心想,恐怕这两个女人现在都做了奶奶吧,可惜还要被展览出来,在一拨拨捐精人面前招摇撞骗。如果所有男人都想到这一层,他们还能很性福地把精子掏出来吗?
回去的时候,严格很沮丧,刘勤却很兴奋。
刘勤说,我感觉我的春天就要来了。
严格讥讽他道,我感觉你要发春倒是真的。
刘勤推了他一把,有你这样的兄弟吗,不祝福兄弟奔向幸福生活,只知道挖苦?
严格没好声气地说,当初不知道是谁在江边大言不惭,发誓一辈子只恋爱不结婚?
刘勤一下被哽住了,谁说要结婚?我都几年没谈过恋爱了。累觉不爱,你懂吗?
你懂,之前那个萱萱,前面那个莉莉,再之前那个玛丽苏,那都不算恋爱?
总共谈不上一周的,那都只能算露水姻缘——兄弟,你懂的。刘勤拍拍严格的肩膀。
像你这样吃惯了山珍海味,天天鲍鱼海参,我看你是不会习惯单一口味。
你丫能打点好的比喻吗?
还有更难听的呢!我看你是突然想吃顿素的了,看一眼觉得新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直走到严格家里,刘勤还没有放弃对自我的辩解,也使劲向严格打听着周牧熙的情况——严格哪儿知道详细情况啊,本来捐精这事儿他就一直闷在心里,生怕被人嘲笑,根本就没有心情去了解什么周牧熙,只是来来回回打过几个照面而已。况且精子库的医生护士也都清楚,不管是来捐精的,还是来取精的,总会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理由,归根结底只有一条——就是保密,所以也是从来不会多打听的。
严格之于周牧熙,或者周牧熙之于严格,其实只知道对方名字,只是认识对方的一个符号罢了。
如此一来,严格也就给不了刘勤多少实际支持。
刘勤说,罢了,你看我一周之内先拿下护士,半个月之内拿下周牧熙。
严格冷哼道,你省省吧,少残害良家妇女,多积点阴德。
刘勤被他这句话噎住了,心有不快却没说出来,意思是你积了阴德,还捐了精子,做了好事,理应算是两全其美,做了慈善,又了了心愿吧,可如今呢?还不是被一孩子给套住了?更何况还是个不健全的聋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