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大山在身后远去,一望无际的平原暴露在如火的烈日之下,树叶打焉了卷起,脚下黄尘飞扬,一行人灰头土脑如在腾云驾雾。偶尔经过农舍趴在阴凉处大狗吐着舌头直哈热气,连动也懒得动。汗水早已湿透衣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车帘随着颠簸阵阵掀起,热浪裹挟着黄尘扑鼻而来,柳枝儿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尽量保持身子不左摇右晃,闭目养神。同车的苏姑发狠地摇着手中的青竹扇呼呼作响,嘴里不停的埋怨:倒了八辈血霉摊上这差事快要了老命了。另一只手扯着衣襟往里猛灌风,腰间的衣服一鼓一鼓,活似只赖哈瘼。柳枝儿懒得理她,她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她糊里糊涂的就被从天而降的懿旨选中为美人进宫候选皇妃。养父柳文昂满面春风饱含期待的告诉她,从今以后他就是柳枝儿的亲生父亲,为了抬高她的身世,又为她找了位知州作养父。柳枝儿没有反对的权利,不得不告别在贫穷中煎熬的舅母和表弟;对她照顾周到的徐姨娘;还有那将全身本事都教给她的师傅,踏上这难料吉凶的路程。
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如期赶到京城外的河桥驿站,令人讨厌的苏姑姑换了一副嘴脸满面堆笑地请柳枝儿下车,引见给前来接引的汪姑姑。眉目慈祥的汪姑姑十分和气谦卑,她细心为柳枝儿掸去身上的尘土,领着她进了西跨院,这是美人们临时落脚歇息的地方。院里早已站满绿瘦红肥,珠翠摇曳的十几位各地来的美人。姑姑们往来穿梭唱牌分房,好一阵忙碌后柳枝儿才被带到房内休息。她的确感到累了,麻木的双腿,酸痛无比的腰背,特别是干渴的喉嗓让她无暇打量房中的一切,接过汪姑姑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或许喝的太急呛得暴咳起来,面庞憋紫了,眼泪也凑热闹不管不顾的流下来。一张粉色的丝绢飘到了眼前替她擦去泪水,又轻轻的捶着后背,等柳枝儿稍微好点,才关切的问道:“姐姐不防事吧?”柳枝儿抬头一看,一位眼珠黑如点漆的小姑娘天真的看着自己,忙说:“谢谢,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妹妹不必多心,如果我们也像你顶着烈日大老远赶来,说不定进屋把头都埋进茶缸里去了”说话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剪裁得体的湖蓝色绸衣,头上插两朵紫色绢花,端庄大方面容娇好,她是当今皇上老师古云同的独养女儿古清月;她旁边那位如紫衣仙子坠入凡尘,一双朦胧迷离的眼睛,细直的眉端似蹙非蹙,点朱樱桃之唇欲说还休真个美人坯子。她是邢部主事的千金李慧玉年方十五。为她擦泪捶背的是德云州守将家的顾阿秀,年十四,身量还有些不足,脸上稚气未脱。当她们得知柳枝儿来自千里之外的雷鼓县惊讶不已,更让人刮目相看的年仅十三的人儿个儿高挑,衣料普通却难掩恬静笃定,一副少年老成模样,引得小孩心性的顾阿秀艳羡不已,直嚷嚷要与柳枝儿结为姐妹。“柳妹妹,相逢是缘,既然顾妹妹提议,索性我们四人结为异姓姐妹,李妹妹以为如何?”古清月也动了结拜心思,深宫寂寞,连个贴身丫头都不许带,那漫漫长日没个说话的人将如何度过?李慧玉迎着古清月探询的目光站了起来,对着她盈盈一拜,樱桃口轻启:“姐姐在上,请受小妹一拜。”古清月笑而受之,拉她挨身坐下,对还在发愣的顾阿秀说道:“成呆头鹅了,还不来拜,难道我们不配做你们姐姐?”柳枝儿忙拉顾阿秀上前致礼。轮到顾阿秀受礼了,她又出了妖蛾子了死活不受柳枝儿的礼。其他人弄糊涂了,结拜不是她提的吗?她又反悔了?古清月笑着打圆场:“顾妹妹怎的要抢我的姓?生什么古怪,从实招来。”顾阿秀一本正经的答道:“我要拜她为姐姐。”她语惊四座,众人皆曰不可,自古以来只有序年齿结拜的道理,哪能想当然。顾阿秀不甘心一下站于房正中伸出三指:“一她个子比我高出一头;二我是姨娘所生,太太不待见我姨娘不疼我。只有太太所生的姐姐疼爱我,其他哥哥姐姐妹妹老欺侮我;三她生得俊美像戏中的情哥哥。”话音刚落,古清月几人笑得前俯后仰。先缓过来的李慧玉指着一脸认真的顾阿秀说道:“这丫头疯了,到这来没相中皇上,到先看上了柳妹妹。”说完又笑得伏到了炕上。顾阿秀看她们笑成一团,有点急了,拉过汪姑姑,让他细看柳枝儿证实自己说的没错。汪姑姑拗不过说到:“顾美人眼光独到,柳美人眉眼之间的确透着英气。”顾阿秀见汪姑姑赞成自己的说法更来劲了,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声道:“我说的没错吧。我爹是将军,我还不了解?柳妹妹若换上男装,绝对英姿飒爽,不输于任何俊俏后生。若跟李姐姐站一块,你们说是不是画中的才子佳人?”古清月接口道:“刚说她相中柳妹妹,转眼之间又拉郎配。有这么古灵精怪的人儿,以后我们再也不寂寞了。柳妹妹你快收了这个小妖免得生古怪。”一边给李慧玉使眼色,李慧玉玲珑剔透般的人儿岂能不明白,笑着挽住柳枝儿强拖至炕边坐下。顾阿秀忙上前见礼,木已成舟,柳枝儿只能接受,将顾阿秀扶起。顿时姐姐妹妹亲热异常家长里短聊起来。驿臣送来晚饭,几样家常蔬菜,一盘酱鸭子,一盘宫爆鸡丝,一份鲜玉米饼,四碗粳米饭。几姐妹早就饥肠辘辘了,顾阿秀不由的咽着口水。三位姐姐都将好吃的往她碗里夹,瞬间碗里装的满满的,顾阿秀狼吞虎咽还不忘含混不清的说:“有姐姐真幸福,谢谢三位姐姐。”饭后顾阿秀摸摸有些发胀的肚子,不无感慨的说:“终于吃了顿不用抢的饭。”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古清月三人心里酸酸的,越发疼爱这个从小吃够苦头的单纯小妹了。汪姑姑简单的教了些宫里礼仪,等她们熟悉以后,服侍她们简单沐浴后,便催着安歇。顾阿秀好动翻来覆去睡不着,钻到柳枝儿身旁说悄悄话,却被屋外的姑姑听见了:“美人们早点歇了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明日三更便要入宫。若坏了精神头,君前失仪可是大罪。”顾阿秀吐了吐舌头,只好闭嘴不言,不顾炎热紧挨着柳枝儿睡下。柳枝儿爱怜的搂着她。
姑姑们准时叫起,送来入宫服饰:一袭杏黄宫衣,一条淡清色襦裙。宫衣衣领和袖口绣着蔷薇,便再无装饰,显的极其简洁。两朵玫瑰绢花,挽发簪子是素银的,额前的华胜倒还有些精致。姑姑们替她们挽好双平发髻,插上头饰大家相互一瞧,忍不住乐了。快嘴的顾阿秀想说什么,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急得干张嘴发不了音。“我们是不是都像仕女图中的侍儿?”古清月一语道破,顾阿秀抚掌笑到:“对对对,还是古姐姐书读得多好。我只看过戏口钝了。”等着给她上装的姑姑有些不快:“美人还是安静些,宫里可不是在您府里,怎么折腾都行。赶明儿美人吃了亏,那可不是玩儿的。”顾阿秀只得老实下来由着姑姑摆弄。汪姑姑带她们同坐一辆车,同其他美人一道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