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外，寒风呼啸而过，大雨倾盆。
因为大雨的缘故，住在这条小街上的人都躲在了自家屋里，再加上清风闻仙醉的原因，这条街上还清醒着的人，恐怕只有客栈里的三位了。
客栈内，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淡黄色的火光中，映出苏凉凝重的脸庞。
面对道家神秘的术法，即便是他也终究不能像以往那样轻描淡写。苏凉漆黑的眸中，划过一抹凶狠之色，若是真正的不动明王印，他自觉没有太大胜算，但是他不相信一个东瀛人能将道家的秘法修至大成，更何况，他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中年人也只是会不动明王印的起手式！
之所以能看出来，因为他所模仿出来的印决施展到最后之时，他感受到了印决在此基础上的无数种变化，但却不得其门而入。
所以他并不惧怕这不完整的明王印，而他的明王印就算不敌，他也有其他的办法应对。
繁琐的手印缓缓结出，天地中所蕴含的微弱灵力已经极其紊乱。
苏凉的青色长衫无风自动，黑色长发缓缓飘荡，他那模仿的不动明王印轰然而出，客栈中那盏飘摇的烛火瞬间熄灭，那瘦削中年人面色沉重，但眼眸深处却还是有种莫名的平静。面对影子，当然不能大意，但是他并不觉得影子这么快便能学到临字诀的神意，至多不过一点形似而已。
更何况，临字诀是残缺的。
中年人那微微干枯的双手轰出，带起一阵急促的破风声。在黑暗的空中，两股极强的内力轰然碰撞。
“砰！”
一声极为浑厚的声音在客栈间回荡，却无法传出这间客栈。
内力引起了空中灵力急速膨胀，碰撞的内力很快转化为天地间的灵力。那道灵力本该将这座客栈夷为平地，却是被苏凉强行压下。因为他不能让在二楼的李秋禅受到影响，李秋禅若是刚刚感应到内力的存在便受内伤，那么他以后的道路注定走不到太远。
苏凉唇角溢出一缕猩红。
他的不动明王印毕竟只是模仿，并且还要分心压制住这片小范围内的灵力。他便只能受伤。
已经遁入黑暗中的七杀微微眯着双眼，强心压下心中的震惊，一是震惊于原柳澈西的实力，在七杀心中，原柳虽有实力，但绝不至于让影子负伤。第二便是震惊于苏凉所表现出来的天赋。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见不动明王印，”七杀皱眉，因为黑暗的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为何他能第一次看见之后，便能使出这临字秘？”
原柳澈西压下喉间的腥咸，睁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第一次看见某种武学随后便使用出来，就是如今站在了武学顶峰的人也绝对做不到。他现在的想法和七杀一样，为何影子能使用不动明王印？
“这就是你最后的资本了吧？很好奇你怎么会使道家的九字真言，不过想来你也不会说。”苏凉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微微抬头，漆黑双瞳在黑暗中却是显得愈发明亮，像是有某种光射出，震骇人心。
“七杀，他好不容易帮你拖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能压下一点内伤了吧？”苏凉看向黑暗中某处，笑道，“就算不能，也应该向我出手才是，像那么好的机会，你就算不出手，也应该逃出去才是，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原柳澈西并未受太大的伤，因为苏凉虽然使出了明王印，但是并没有临字秘该有的威力，这让原柳澈西不安的心终于微微放下了些，但他的神情依旧凝重，不敢有丝毫放松。听到苏凉的声音，他也有一丝疑惑，七杀为何刚才不逃出去，虽然自己能挡下影子的明王印，但他不敢保证能挡住他的下一击。
隐匿于黑暗中的七杀屏息而立，将自身的气息完美的掩盖住。但是他能将自身的气息遮掩，却忘了一点。
有滴坠于七杀发梢的水珠悄然滑落，在客栈地面上滴出一丝很轻微的声响。
七杀面色微变。
客栈外下着倾盆大雨，但是水珠在地面上破碎开来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三人的耳朵里。
原柳澈西脚步微微后撤，然后就站在了客栈的另一处。
面对影子，他不敢大意，他明白，就在刚才，影子绝对听到了那道极轻微的声音，但是他没有把握在影子出手的时候拦下他，所以他只能先一步跨出，站在某一片黑暗之前。
影子要杀七杀的话，就必须要从原柳澈西那里经过。
但是原柳澈西不明白，苏凉如果要出手便早就出手了，也不会让他先一步站在七杀的面前。苏凉开口，他的语速很慢，说道：“我猜一猜你现在还不走的原因吧，有两个，要么是没有把握走出去，索性就不走了，要么是你还有什么没有使出来的本事？”
苏凉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笑，“你...不会是在等救兵吧？”
七杀站在原柳澈西不远处，他本就不高的身形被原柳澈西略显魁梧的身躯完全的遮住，听到苏凉的言语之后，还是沉默不语。
苏凉觉得自己猜对了，所以他继续说道：“看来还真的是。”
原柳澈西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在黑暗中借着苏凉说话的时机休息，调息着体内有些凌乱的内力。听到影子的话语，微微一愣，救兵？这里还有我们自己的人？
七杀终于压下了体内的一些伤势，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后，面色冷漠的看着黑暗中苏凉的位置。虽然依旧没有把握在影子手里活下来，但至少如今有了一战之力。
苏凉轻声叹息，“你还是先去陪你的同伴吧。”
原柳澈西神色极为平静，听到苏凉这句话后还是没有丝毫波澜，但这不代表他敢轻视影子，无数的事实证明，轻视影子，等于漠视自己的性命。
黑暗中，传出苏凉一声轻笑，那声音极轻，但转瞬之间，原柳澈西便感觉声音就仿佛在耳边一般。
苏凉就在他的身边。
原柳澈西浑身汗毛如钢针般乍起，脸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额头沁出一层紧密的汗珠，他甚至不敢呼气。
全神贯注的看着影子所在地的自己为何会没有发现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还是影子的速度太快了？绝不可能！就算是青奴也不见得能做到毫无声息的站在自己的身边还不让自己发现。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原柳澈西骤然感觉到脖子上有样东西轻轻缠绕，那件看不见的东西细如发丝，却比刀剑还要锋利，那根细丝缓缓的勒紧，然后一寸寸的进入了自己的肌肤，随后是血肉，然后是喉管。
原柳澈西清楚的听到那道细丝割破自己肌肤的声音，细不可闻，但他听得很清楚。
他感觉到呼吸很困难，肺部的空气排出之后却没有新鲜空气进来，双手却不能动弹丝毫，因为那双干枯的手只要一动，缠绕在其上的细丝便会勒的更紧，而那道细丝现在已经进入了手腕中。
原柳澈西第一次发现呼吸是如此困难的事。
一滴鲜血顺着脖子处的细丝滑落，随后便是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他的头颅没有与身体分离，因为苏凉抽出了缠绕在他脖子上的那根刀丝，然后收回，缓缓盘绕在苏凉的左手手腕上，就像一只朴实无华的手镯。
但这只手镯在滴血。
猩红。
隐匿于黑暗中的七杀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
苏凉看不到七杀皱眉，但七杀肯定不会平静，不平静说明他很生气，而能令七杀生气，总归是能令自己舒服的。
所以他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客栈一片漆黑，但于角落处有如豆灯光亮起。
七杀点亮了那盏熄灭的灯。
青灯如豆，照在七杀精致却平静冷漠至极的面容上，有些阴森。
“我一直很好奇，”七杀想了想，缓缓开口，竟是极为纯正的神爵话，“就在几年前，你不过是一个刚好迈入四品的小杀手，论实力，你不过是三流而已，为何你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变化如此之大。武夫九品，每一步都极为艰难，为何你却能在短短四年内踏入半步一品的境界。”
苏凉听得七杀的话，没有回应，只是轻轻一笑。
“影卫的覆灭，对你的打击应该很大吧？仇恨，果然才是世间最强的力量。”
苏凉听了这句话后，没有说话，原本一直噙着淡淡微笑的他终于收起微笑，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看着七杀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我为何会进步如此之快，要知道，第一次和你们交手的时候，是大胡子拼了命才给我留下了一线生机。”
“仇恨么？”苏凉双眼微眯，他的身影被微弱烛火映在了客栈的墙壁上，光影斑驳。“你们一直都不知道，大胡子为何会选我接手影卫，也确实没道理，影卫中当时比我强的人有很多。正如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盯上我们一样。”
“按道理说，影卫只是一个保护漠北的机构而已，你们为什么会对我们出手，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苏凉摊了摊手，又看了看那两个倒在不远处的东瀛人。说，“你们极有可能是逍遥楼的人，但是据我所知，逍遥楼二品以上的杀手很少有收人钱财杀人的。第一次和你交手时你也不是二品境界，不然我也活不下来，所以我能猜想你是为钱而出手。”
“但现在不同了，你们如今都是二品以上的人，却还在做这种事，那就说明，影卫确实有着令你们不得不出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苏凉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最后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真的是只是雍王么？那个帝国中最废的王爷？绝对不是的，要么就是你们一起出手，要么就是...雍王隐藏太深了。”
“原因究竟是什么呢，是什么令你们不顾一切的冲上来，除了极为专业的刺客外，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用着军方杀人术的人，还有那么精巧的弓弩。”苏凉越想呼吸越急促，仿佛气极。他感觉到自己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可为何自己就是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七杀看着状若疯癫的影子，依旧没有出手，甚至连点杀意都没有，他的神情永远都是那么平静，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有着谁都无法化开的冰。
他一直把影子视作真正的对手，站在杀手这个领域来说，影子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要杀人便从未失手过。但是从那次失败开始，他才真正的声名鹊起。因为他的实力进步太快，快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七杀冷眼看着苏凉，苏凉渐渐的平静下来，但是面色很难看。
苏凉说道：“这么久以来，其实我就只是在找两个原因，一是你们为何会出手，二是为何你们知道我们会出现在羊角坡。只是找了这么久没有找出来我就不想再找了。”
“杀了你们就好了。”
七杀看着苏凉，那个略显清秀的容颜上有着极为浓郁的嗜血气息，有着无法形容的戾气。他很心惊，因为他没有见到过任何人会是这般样子。
“和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只要是参与谋害影卫的人，我都会去一一拜访的，”苏凉想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已经在之前杀了很多人，只是在杀一个南燕遗族之时被人算计，没有做干净，所以雍王会知道这件事，在那之后我就很少杀人了。”
“现在想来，那个算计我的人，应该也是你们的人吧。”苏凉冷笑道。
苏凉面容冰冷，内心却是一声轻叹，四年过去，每每想起影卫的时候还是会心难静下来，难免有些心痛。他又想起了很多人，尤其是那个被称作影卫中天赋最高的古方零，难得的由衷笑了笑。虽然古方零脾气令人感到讨厌，但确实当得天赋最高的评语。
可是他死了。
救人的时候死了。
他清楚的看见古方零被一道凶猛凌厉至极的刀光从胸膛处进入，然后倒地。
逃出生天后，苏凉开始练刀，虽然以往来说匕首用的更为顺手，但是他开始练刀。
他要用同样凌厉的刀刺入那个杀古方零的刺客的胸膛。
所以现在苏凉最强的时候，其实是手握长刀的时候。
就算不握刀，他用短刀也是极强。
刀法一道上，他已登堂入室。
所以他看到七杀手握一柄黑色短刀之时，很想笑。
“凭现在状态的你，你觉得能和我一战么？”苏凉讥讽道。他的语气虽讥讽，但所说却是不争的事实，七杀明白，所以他没有刺向苏凉。而是轻柔的将那盏身上有着陈年油渍的灯轻轻摆正。灯罩虽有小二常年洁净，但依旧难免的落下灰尘。七杀取下灯罩，再捻了捻灯芯，火光变得亮了些，这个时候的火光已经比先前亮了太多，所以会更费油，若是在农家中，这样做只会被节俭一辈子的老人狠狠打的。
苏凉不是那些老人，所以他同样没有朝着七杀出手，只是静静看着。
七杀缓缓抽出那柄短刀，刀很直，如果不是单面开锋的话，第一眼会认为那只是一柄秀气的剑，像是女孩子的玩具。
这是玩具，却是最危险的玩具。
刀身上有着极淡却诡异的纹路，就像是一条在伺机而动的蛇。
七杀把这条蛇放在火上炙烤着，刀身上那诡异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扭动着。
灯光虽小，但若是靠着一柄刀，那柄刀无论如何都会有些许变化，或者微微变黑，或者会慢慢变红。
七杀的那柄刀却没有丝毫变化，就连刀身的温度都还是如同刚出鞘时那般。
但苏凉却知道这柄刀早已改变，因为那条蛇仿佛活了过来。这就是变化。但苏凉不准备打断七杀，他很想看看，七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