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田驴儿,感到无比的沮丧,他觉得自己跌进了喝凉水都塞牙的人生陷阱里。失望,愤怒,无奈,愧疚,那些专属于失败者的所有情愫一瞬间涌来,淹没了田驴儿的思绪。
是的,他又一次失败了,就像一个趴在地上的人,想要努力爬起来一样,他又跌到了。
丽丽端来了清水和毛巾,想要给田驴儿敷一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但是田驴儿躲开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丽丽,所以只能逃避,只能将自己关在门内,用一扇门将他和丽丽隔绝开来,虽然那一切都不是丽丽的错。聪明的丽丽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借口自己感到嗓子又不舒服了,想早点休息,便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虽然田驴儿不希望丽丽饿着肚子睡觉,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让丽丽吃上饭。那一刻,躲在自己房间里的田驴儿,再一次流下了羞愧的眼泪。
田驴儿顺着门框,蹲坐在了地上,彷佛控制不住身体似的,又顺势躺在了地板上,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世界里,有什么坍塌了,并且轰然倒下了。
他像是死去了一样躺在地板上,时间躺在他身上,并且像是一件破烂的衣裳一样盖在田驴儿身上。不知道这样的时间,是不是也会悲伤,如果滑落进泥土里,还能嗅到芬芳,此刻,它却只能注视着田驴儿的沧桑。
田驴儿感到疲惫,几乎是想要放弃了作为人类的站立的这一项基本技能,但是,他不能放弃,他知道,死去的人,才应该永恒地躺着,而他,还活着啊,活着,就要站起来,还要前行,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活着的终点。
想到这里,田驴儿站了起来,虽然依旧是无路可走,但不妨碍田驴儿走进深沉而黑暗的黑夜。
夜,安静的也像是死去了一样。
田驴儿扭头看了一眼丽丽的房间,没有亮着灯,或许,她已经睡着了。田驴儿心想,这样也好,如果没有值得欢欣的喜悦来冲淡生活的悲伤的话,就不要去惊扰她单薄的身影,至少,她应该睡个好觉。
“做个好梦吧,然后,等着我回来……”
在心里,田驴儿和丽丽做了出门前的告别,然后,才朝外面走去。
无法安眠的田驴儿,又一次出了门,悄然地独自走进黑暗,跟随着自己的脚步,朝那个白天试药的地方走去。
但是,那里铁门紧闭,静谧的没有一点声音,更没有一个人影。黑暗中,田驴儿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他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束手无策的田驴儿敲不开那个冰冷的世界,但是,他也不愿离去,于是,蜷缩着身体,在门外徘徊了一夜,等待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一对中年夫妇模样的人,从那个铁门里边走了出来,又惊讶又欣喜的田驴儿赶忙迎上去,问道。
“太好了,终于看到人了,请问,你们是来试药的吗?”
“嗯”一脸疲态的那男人没好气地应声道。
“哦,我以为里边没有人,我敲门了可怎么都敲不开”
“原来是你!”
说着,那男人愤恨地看了一眼田驴儿,满是抱怨的意味。
“什么?”田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对面的人为什么对着自己撒怨气,所以,弱弱地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了什么事?哼,说的轻巧,告诉你吧,我和我家老婆子,昨晚就能拿到钱,可就是因为你的敲门声,把他们都给吓跑了!”
“那你们……没有试药?”
“嗯,一直等着呢,这会儿,出来抽根烟,透透气”
“哦哦”
看田驴儿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那人也没有继续责备,而是一屁股坐在田驴儿旁边,从衣服里间的兜里掏出了一包烟,一边抽烟一边叹息着说道。
“哎,兄弟,这扇门,不用敲,以后啊,你要是来,就直接推门进就行了,敲门的话,只有一种人,那就是警察,而且敲门的话,还会打草惊蛇,他们直到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早早的就开溜了”
说完,他朝着天空,吐出了一股带着叹息的,歪歪斜斜的烟气。
他身边,一脸温顺的那个女人看了看田驴儿的脸,问道。
“兄弟,你的脸怎么了?”
“噢,不瞒你们说,昨天我也来这里了,但是没有拿到钱,还把脸弄成了这样,我,我需要钱,所以又来了”
“哎,别说了,都一样,但是你这样子……恐怕今天也拿不到钱”
“晦气女人,一大早的,别说这种丧气的话”抽完烟的那男人打断了那女人的话,接着说道“你不是带了那东西嘛,拿出来,让这兄弟用用,都是干这行的,都有难处”
那女人,一副温顺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从身上背包的兜里掏出了两盒泥一样的东西来,一盒是白的,一盒是黑的,然后问那男人。
“抹哪个?”
“抹黑的吧,要是抹白的,显得人病怏怏的,没血色,连眼检都过不了”
听到男人这么说,那女人又将手中一盒黑色的泥一样的东西装进了背包里。
“这是什么?为什么涂这个?”田驴儿惊讶地问。
“为了让你挣到钱”那男人直白地说道。
“那能行吗?”
“咋不行?人家还有换血样,换尿样的呢,我们只是化化妆,怕啥?当然,这样挣得少,要是通过了血样尿样的检查,那样就能挣到大钱”
“什么样的大钱?我能挣吗?”
“在咱们这一行,挣得钱越多,风险越高,就是说,那些药的副作用更加大,甚至连那些研制药物的专家,也不知道它会有什么副作用和临床反应,所以,他们会严格挑选那些试药的人,而为了挣钱的人,就想尽办法挣那些钱,什么假体检单,假血样单,假名假姓的多着呢,这人呐,为了能挣到钱,办法总比困难多啊”
“啊,怪不得……”
“什么?”
“上次我也带了身份证呢,可是没用上”
“咳,我们这种,就不一样了,我们只是初试,人家不需要知道你是谁,更不是人家严格筛选和监控的试药对象,告诉你吧,能挣大钱的那种,他们会找地方把你关起来,给吃给喝地伺候着你,就像是养在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我只是听说过,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就这样吧,咱们吃的那些药物的副作用一般专家能预估到,而且他们只是看看临床反应,这样,我们就赚点小钱。兄弟,我看你是个老实人,也还年轻,就不要走那条路了,以后有机会,干点别的,总比这个要强”
“哦”
“而且,不瞒你说,兄弟你看,我有白癜风,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斑点,我就往脸上抹这个,蒙混过关,现在,也挣了一些钱了,哎,我挣钱也不是为了给我自己治病,是为了让我女儿把书念完。”
“那她知道吗?”
“哪能让孩子知道这个啊,她只知道我在外边打工挣钱,要是知道这个,那不是坏事了么?”
“哦哦”
一旁的那女人,默默地用黑色的化妆泥,将田驴儿脸上的青紫伤痕一点点地遮住。经过一番化妆,看起来,田驴儿更加健康了。
“孩他妈,你去给我买口吃的,我垫垫肚子”
“哦,好”
听到那男人的话,那女人默默地走掉之后,田驴儿又问道。
“不是不让吃饭吗?我听说的,上一次,我就没有吃饭”
“说是那么说,可是大家都偷偷的吃,你卖血不也得偷偷的多喝几碗水?一样的道理”
“你咋知道我卖过血?”
“我是打个比方,你还真卖过啊”
“嗯”
“哎……”
中年男人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在支走了妻子之后,无限惆怅地说道。
“有些话,我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其实,我不希望她去试药,但是我知道我死后,她会去干这个,至少,她会去给我挣个棺材板的钱,哎,我真是没有办法啊”
说完,他的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那天早上,田驴儿的心里,五味杂陈,似乎那个男人对她妻子的担忧以及他的那些话,让他想到了他和丽丽的未来。之后,他们走进了试药的那地方,但田驴儿不走运,因为又遇到了那个冷血的护士。
那护士和昨天一样的打扮,只是,今天她是出来眼检的,田驴儿担心被认出来,所以,想把脸扭过去,可他知道那是徒劳。她面无表情地分发着号牌,当她走到田驴儿身边的时候,看了田驴儿第一眼,便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这么黑?”
“晒的”
“哼,又不是非洲,我又不瞎,少给我装”
“……”
“又是你吧?”
“不是我”
“你的声音我记住了,而且,还从来没有人在试药的时候像你那样那么多废话”
听到这里,田驴儿知道再也假装不下去了,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跪在了那护士面前,像昨天的那个瘦弱老者一样,哀求她。
“医生,求求你,让我试药吧,我没病,我也不说话了,我需要钱,我必须试药,你让我试药吧,让我试药吧……”
田驴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一遍遍地哀求着,磕着头,作着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也许,他的诚心感动了那位护士,她居然答应了。
“好吧,那你今天,最好老实点,要不然,昨天我能让你的白脸变花,今天我能让你的黑脸变烂”
“哎哎,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真是有惊无险啊。
终于,田驴儿顺利的试完了药,也拿到了钱,但是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这个充满了肮脏与金钱,不被道德所接受和约束的地方,田驴儿在内心里默默地将它诅咒了一遍,然后,又像是起誓一样,在内心里对丽丽说道。
“丽丽,我不会再试药了,永远都不会了,请你等着我…..”
说完,田驴儿做了一件骇人的事情,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会那样做,因为不是事先就想好的,是他突然的举动。他大步冲进去,在观察室里大骂了那个狗护士。
“你以为我们只是用来实验的小白鼠吗?我们是人!你们这群魔鬼,迟早会下地狱!你们不配叫做天使,你们黑了良心,喝血吃肉只知道往钱眼里钻,你们比黑社会还要可恶!你们还是人吗?为了给病人治病,把好人弄成病人,这样,病人成了好人,好人成了病人,源源不断,永远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老子以后,再也不来啦!”
说完,不等那些彪形壮汉来将自己丢出去,田驴儿自己撒腿就跑,风一般跑掉了。
一路上,田驴儿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觉,回家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而且,他想象着丽丽脸上的微笑,他们有钱了,有了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通行证,丽丽一定会朝着他微笑的。
回到家,田驴儿看到丽丽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他无比惊讶地问道。
“丽丽,这是…..?”
“三军哥,我知道你去干了什么,所以,这些是给你补补身体的”丽丽似乎知晓了一切似的,淡淡地说道。
“可是丽丽,你哪来的钱?”
“我也去试药了……”
听到丽丽的话,田驴儿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因为那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啊。
“可是,可是……丽丽,你答应过我的,不再碰了,你怎么又……哎,钱,我们有钱了,你看,这是我挣的钱,挣的钱啊……”
田驴儿手里,举着自己试药挣来的钱,在丽丽面前晃动,但是丽丽的眼睛里似乎看不见金钱,看不见那些田驴儿好不容易才赚回来的钱,而是微微一笑,依旧云淡风轻的说道。
“三军哥,你先不要生气,先吃饭吧,吃完了饭,我有话要说”
看着这样的丽丽,田驴儿心中的挫败感更甚,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问道。
“什么话?”
“先吃饭吧”
“不,我吃不下,丽丽,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
“我想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
“三军哥,你先不要这么紧张,也不要奇怪我的想法,我想离开这里,是很早就有的想法了,而且,我想离开这里,是因为想让你带我走……”说着,丽丽用她那美丽的眼睛注视着田驴儿,用一种温柔并且让田驴儿无法抗拒,也不忍心拒绝的腔调说道。
“……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离开这里……可是我们去哪里呢?”
“哪里都好,要不,三军哥,带我回家吧,你……不想回家吗?”
“回家?”
“嗯……回家,因为你有家,所以应该回去,我是个早已经没有家了的人,这一点上,我还羡慕三军哥呢,带我回家,带我去你的家乡看看,好吗?”
“……”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试药,可是,我们总得有回家的路费啊,我们离开这里吧,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彻底摆脱那样的生活,三军哥,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