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聪明,适应能力极强。进入沙漠的第二天,就已经能控制饮水节奏了。第三天,完全适应了热腾腾臭烘烘的骆驼背,四下看风景了。
到了第四天中午,驼队走进一条河谷。
那是一条季节河,河床裸露干涸。只有到了丰水季,干涸的河床才会被河水覆盖。
上一次丰水季?上一次丰水季大概是在17年前。
大沙漠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雨,河水暴涨滋润了沿河两岸。一夜之间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犹如天神的花园被倒转,映入了凡间。
“实际上,沙漠的各种传说里面,有很多都是关于天神花园的。”
狗娃骑着骆驼,煞有介事地说道:
“有一个故事,说大沙漠原本是天神的私密花园。男神女神来到这里寻欢作乐。可是后来,神之间发生了争斗,花园被遗忘了。没有了雨露的滋润,渐渐荒芜,变成了如今的大沙漠。曾经绽放在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把自己藏到沙子下面,躲避强烈阳光的曝晒。只为有一天,当神的恩泽再一次降临时,绽放自己的美丽,博得天神的欢心。”
多多听着狗娃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狗娃冲着多多问道:
“你不相信?”
多多摇着头,问道:
“这故事,你是听谁说的?”
肯定不是狗娃自己编的。
故事里面用了很多词,寻欢作乐,渐渐荒芜,阳光的曝晒。这些词虽然不是什么生僻词,但也绝不是口语。更不是狗娃能够张口就来的词语。
而且,讲这个故事时,狗娃说的完全是普通话,一点西北的口音都听不到。
狗娃说道:
“前几年,有个大学的老师带着好些人,去死亡海挖宝贝。他们中间有个大学生,可喜欢讲故事。是他给我讲的这个故事。”
多多点着头。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考古系的老宗。
多多问道:
“后来呢?”
狗娃看了一眼多多,说道:
“几十头骆驼全死在沙漠里,那个会讲故事的大学生也死了。后来听额大爸说,也是撞见了死亡海的恶鬼,那个大学生抠出自己的眼睛,要把自己奉献给魔神。带队的大学老师,求额大爸杀了那个学生,剩下的人才逃出来。为了那件事,额大爸总觉得欠那个大学生一条人命呢。”
多多知道,狗娃嘴里的大爸,是老狐狸胡掌柜。狗娃喊大个子掌柜是二爸。原因,多多没问过。
“那你大爸没说恶鬼......”
江一凡还想向狗娃问问细节,话没说完却被多多抢过话头问道:
“你听完人家讲故事,就一字不差全记住了?”
狗娃嘿嘿笑着,说道:
“也可能,差几个字。”
多多冲着狗娃竖起了大拇指。狗娃嘿嘿笑着,低下了头。
转过头,多多冲着江一凡小声说道:
“不许再提什么恶鬼的事。”
江一凡看着多多,点了点头。
离死亡海越来越近,总提起死亡海恶鬼之类的事情,让多多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万一,那里真有恶鬼呢。
沿着河谷绕过沙丘,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大的沙山。沙山遮出的阴影下,露出了久违的绿色。
其实就是几棵稀疏的矮树,并不枝繁叶茂。可是绿莹莹的叶片,映在颜色深沉的阴影里,是那么的鲜艳,夺目。
闻到了水的气息,十几头骆驼也全都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
狗娃,更是呦呦地催着屁股底下那头骆驼,撒开四蹄奔跑起来。
沙山底下,有一个天然的池塘。
池塘的面积并不大,甚至赶不上一个游泳池,却常年有水。池塘边上,有几棵沙柳,中间夹杂着几棵更低矮的沙棘树。黄绿的叶片间,长着一串串黄澄澄的沙棘果。
看到了水,骆驼们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喝水。
狗娃也跳到地上,跟骆驼们挤在一起喝水。
多多绕到水塘的另一边,撩着水淋到脸上,又意犹未尽地回过头看着江一凡。
江一凡知道多多的想法,可是江一凡帮不上忙。
狗娃绕过池塘,从沙棘树上采了些结着果实的枝条,分给多多,示意多多尝尝。
沙棘果。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奇特,会让人有一种美好的想象。黄澄澄的颜色,更加勾逗起尝尝看的欲望。
可要是真要咬进嘴里,你就会瞬间明白它为什么还有两个更直白的小名了。它的小名叫做酸刺果。
多多咬破沙棘果的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捂着嘴不知道该把满口的焦酸咽下去还是吐出去。
狗娃其实也觉得酸。
可是在大沙漠里,难得吃到新鲜的东西,狗娃不舍得吐掉。
江一凡转过身,看到大个子背着那杆枪,满怀心事地向着沙坡上看着。
大个子很少说话。说出的话,多半也是吼狗娃。
江一凡走到大个子身边,问道:
“怎么了?”
大个子看了一眼江一凡,转过头看着周围的沙坡,半晌说道:
“十几头骆驼的队伍,在附近宿营。早上,来饮过水。”
江一凡跟着大个子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沙坡,却看不出什么。
大个子喊着狗娃。
“烧壶茶,在这里吃午饭。”
听到要在这里吃午饭,多多带着哀求的眼神冲着江一凡跺着脚,催促他快点想办法。
面对一池碧水,多多很想洗个澡。非常想。
可是,这里是沙漠,周围连个遮挡都没有。你个女孩子,守着四个男人,十几头骆驼,敢脱得光溜溜的?
江一凡没办法,只能找大个子。
大个子看了看多多,抽出一把砍刀绕到池塘后面,砍了几根粗壮的沙柳枝条,插到浅显的池水里。接着又从行囊里拽出两块当铺盖用的羊皮,围在柳条上,做成一个简易的隔断。
多多藏进羊皮隔断后面,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搭在柳条枝上。
二尕看见了,嘿嘿笑着冲着江一凡说道:
“老哥,你不去给老板娘帮忙?”
江一凡狠狠地盯了二尕一眼。
狗娃拢起火堆煮奶茶,不时抬起头看着羊皮隔断后面晃动的身影。
洗了澡,神清气爽,多多一路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头剪短的头发带着水珠,样子看起来像是个阴柔的美少年。
分配了食物,大个子突然说道:
“你们去地地方,傍晚能到。你们找地东西,要看运气。积金城,埋在沙子下面,不是想看就能看到地。”
积金城?
二尕看着多多,多多看着江一凡,江一凡看着大个子。
大沙漠,死亡海。大家伙一路找过来,全靠着考古系老宗的一张照片。
只是,大沙漠死亡海里究竟有什么,谁也不知道。更别说那地方竟然还有名字了。
甚至就连狗娃,也是第一次听说积金城这个地方。问道:
“那是个啥地方?”
大个子瞥了一眼狗娃,又看了看江一凡三个人,神情复杂。
多多捧着茶碗,轻轻啜着茶汤,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些故事里的,死亡海的恶鬼。
大个子闷声说道:
“抓紧吃饭,吃了饭赶路。”
说着又跟了一句:
“傍晚会起风,希望我们能找到地方住下。
傍晚会起风?你咋知道。
二尕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瓦蓝瓦蓝的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烈日当头晒得空气热烘烘的,感觉不到半点有风的样子。
倒是明晃晃的太阳周围,围着一圈七彩的光晕,挺好看的。
江一凡把干粮塞进嘴里,站起身。大个子从水塘里收拾起沙柳枝和隔断的羊皮,卷起来绑到骆驼背上。
久居沙漠的大个子,有自己一套看天气的经验。
临近傍晚,驼队还没找到宿营的地方,风就已经刮起来了。
阵阵凉风,吹动沙粒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舒服!”
多多摘掉围在脑袋上的披巾,大声说道。
大个子面色凝重,叫停骑乘的骆驼,站到骆驼背上四下张望。接着冲着狗娃喊道:
“那个方向,沙山。赶着牲灵跑起来,快点!”
狗娃呦呦地催动着骆驼,赶着骆驼冲着大个子指出的方向跑。
江一凡突然看见,北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墨染一般的阴沉颜色。
“沙山下面扎营!”
大个子在队尾赶着骆驼,冲着前面带路的狗娃喊道:
“行李通通卸下来,口粮和水放下面,其它行李堆上面。把所有骆驼都拴好!”
墨染一般,浮动在地平线上的颜色,已经染黑了北方的天际。被染黑的天际,就像是黑色的帷幕,被慢慢拉开,遮蔽了天空。
多多和二尕也都看见了,互相提醒着,指着出现在天边的奇景看着议论着。
大个子和狗娃,却根本没心情停下来看看难得一见的奇景。急匆匆卸下行李拴牢骆驼,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沙尘暴!
像是给天空遮上一道帷幕的,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奇景。那是沙尘暴!
席卷而来的沙暴,转眼间就已经遮蔽了整片天空。凛凛的劲风中,充满了一股刺鼻的腥味。
那是沙的味道。
走进大沙漠第四天,江一凡突然发现,原来沙子也是有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