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影影绰绰中一条羊肠小道如盘旋的丝线挂在了肥阔的山体上,弯弯绕绕的缠山而下。途中没有铺设青石台阶,沿边也没有扶手栏杆,每走一段就有一株斜生的马尾松横跨在前阻拦去路。一位头戴斗笠,穿白挂,缠乌金腰带,背三尺六寸宝剑的男子此时正健步如飞地下着山;不等太阳挪动一寸,已经气也不喘地蹦跶到了山脚下。
而山不远处,顺着田埂往东走,就可以看到柜山露酒的原产地古井镇。这酒之所以开头以柜山二字命名,是因为花的原料均采自离镇三十里远的一千八百米高的柜山上,再经独门配方酿造成玫瑰露酒——对胃虚弱者大有裨益。下山的男子叫辟邪,千里迢迢而来是为了完成师傅“鹤子翁”派的任务。鹤子翁常年患有胃病,而这穷乡僻壤产的玫瑰露酒却对此甚有疗效,趁新收辟邪为徒的机会,让其代劳讨酒回来,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连这造酒的原料和配方也一并带回。辟邪刚考上仙侠认了这个师傅,领的首个任务自然是一再谨慎。
田间一耕犁老农瞧见下山的辟邪背上挂着的宝剑突然脸色大变,他放下步犁,朝四野呼喊同伴道:这贼人居然又跑回来啦!只见七八个农夫立马闻声而至,且都提着长短不一的棍子或锄头之类农具向辟邪冲了过去。他们面带愠色,好像见到了仇家似的。辟邪很是惊讶,想自己头回来,能跟他们有什么过节?想必其中定有误会,于是忙开口询问。可是农民哪里肯跟他客气,举着锄头和棍子就向他脑袋打去。不过还好,辟邪毕竟是仙侠,轻功躲闪自然有两下子,一转身便使出了自己独创的功夫化雾乘风,农夫几个只见辟邪嘭的一声化作一股青烟连人带物穿了过去,从田埂这头直接飘向镇里,犹如风儿刮过一片草地,快马亦难追及。等他们反应过来,别说辟邪的踪影,就连他留下的足迹都无可寻觅。“真是遇到神人哪……”其中一个农夫大惊失色地扯下巾帽说到。
话说辟邪刚遭本地人袭击,心里正是纳闷,想赶紧找人问个清楚。这想法刚脱胎,一把西瓜刀唰地一下从暗地里飞将出来。辟邪不及躲闪,若撞在脸上准是皮开肉绽,眼见刀刃恰离鼻尖还差一头发丝距离,身后的三尺六寸宝剑便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自个咻地一声抽出了剑鞘,在阳光照耀下兀自从剑锋中反射出一缕金丝打在了西瓜刀上,顿时那刀便熔化成一坨铁,弹飞到了一边。
辟邪接过落下来的宝剑,对着眼前看热闹的群众就是一阵穿云裂石的怒号:是哪个宵小之徒在暗中伤人,快给我滚出来!可路人见他身怀绝技又怒发冲冠,一时愣是不敢搭话,像是躲着瘟神般四散而去。辟邪感觉当地人是合着伙要欺负自己,便怒不可遏地一个箭步窜上前把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倒霉蛋给揪了起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快说!
那人被揪着衣领悬在空中,一时竟透不过气来,脸色正由青转白,连眼睛也跟着翻起白肚。这时从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他拄着拐杖连滚带爬地叫辟邪住手,说那是他的儿子,是自家的单传,可杀不得!辟邪也意识到手里的人快断了气,但撒手放了这龟蛋,自己指不定又会遭别人暗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逼这老头把事情讲个明白,于是便假装真要掐死他儿子道“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要你们先动手杀我的!”
老人一听信以为真,忙吓得扔掉手杖跪地解释到镇里前不久刚来了个自称剑仙的家伙,说是能帮村里除掉一害,这一害指的就是柜山上的畏兽狸力,这魔物三年来逼迫我们送它童男童女给它吃,不然就让全镇的人终日鸡犬不宁——我们这常年欠收,人都饿得面黄肌瘦,根本没有力量跟它抗衡。这一听说是剑仙要来帮咱们,大家都乐开了花,以为终于等到大救星了——谁知道这货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不单把我们骗得晕头转向,还玷污了几户清白人家的黄花闺女,并以降妖作法为由威逼我们上交诚意金。可结果呢,到约定降妖那天,鸡都还未打鸣,他就携着钱财和赵寡妇一路跑哪!
“千刀万剐的畜生,还我闺女清白!”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一听到这就怒举着双拳朝辟邪骂喊道,好像认定他就是骗子的同伙。
辟邪听完老头这番话,有点同情,于是一把放了手里的人,并禀明自己的来意。
老头儿子叫甲宝玉,由于被人揪得太久,一时间脑子过氧不足,人便像是抽掉根的树苗躺倒下去。
辟邪见其大事不妙,便立即用手指顶住他的头,闭目凝神,推波送气。那人立马紫脸转白又转红了去,不消一回,人就活蹦起来。
“爹,这回真是遇到神人啦——嗝!”
可老头却无甚感激,他说之前那冒牌货倒也有两把刷子,为了让我们信服,还顺道还医治了几个久病不愈的居民,我的膝盖骨他也帮忙看过,结果如今我都用上拐杖哪!”
辟邪不想招惹是非,说自己完成任务后,立马走人决不停留半刻。
老人说姑且信他,并告知他要的东西得去问玫瑰酒楼的主人——离娘。
辟邪来到玫瑰酒楼,届时已经傍晚,楼内亮着橘黄色的灯,门闭合着似乎已经打了烊。隐约中,辟邪感觉到一丝精气波动,于是屏气凝神,用神(即神识,可看见由精气神凝结而成的东西)去瞧糊纸的缝隙处,只见接二连三的星点大小的幽蓝色的萤火正一个个穿过窗户纸的小孔。
这萤火叫星灵,本是草木之阳,常散发于植物体表,由于傍晚气温斗转随着蒸汽凝结成水露,在吸收了月华后,阴阳交合,自化生成了微精灵兽,它喜欢分解死去的灵兽,是灵兽类的分解者。又因为体型最小,常以微弱星光的形象示人,故被仙侠称作星灵。
辟邪好奇是什么在吸引这些细小星灵,难道屋里面还躺着个灵兽尸体不成?想着便推开楼门看了去。这一看倒把自己吓了个趔趄——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正蹲坐在桌面上合着眼,任凭无数只星灵缠绕着他的身躯。星灵如鱼贯般连成一片,时而宽厚如缎,时而飘薄如纱,变幻莫测,美轮美奂。
辟邪看的是瞠目结舌,他知道这星灵除了嗜好灵兽的尸体外,还有一种飞蛾扑火的特性——就是哪里精气神散发得最旺,哪里就会吸引它们(灵兽一死便会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把精气神通通排出体外,届时常会引来大群星灵),当然这还不是最让辟邪吃惊的,因为在男孩身后的窗户外面,源源不绝的蓝光正以涛浪拍岸的势头迎面袭来。
辟邪正看得目瞪口呆,一位头挽镂花银扁簪子,上身着石榴红棉衣,下身穿玄色布裙的年轻女子突然从厨房的一侧出了来。
她端着两碟当地小抄——酒香辣鸡肠和蒜蓉青骨菜,男孩一闻到这股幸香扑鼻、袅袅绕梁的菜香味便禁不住诱惑,扑腾跳下桌去,徒手就要抓菜来吃。女子嗔怒他不讲卫生,但还是任他吃了去。当辟邪故意咳嗽了一声,女子才发现有人进了来。
辟邪三言两语说明了来历,希望对方能慷慨成全,但女子很快婉拒了他,理由倒也干脆:亡夫遗留,不可相赠。
辟邪见眼前女子说话斩钉截铁,自己一时竟没了主意。
这时,楼外闯进来了三个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女孩,刚跨进门槛便把门关严实了。只听女孩哭闹着自己死也不去当什么贡品,母亲也急着催促丈夫快想办法。丈夫转过身发现离娘就在厅里,便哭丧着鞠躬打千说自己的女儿不幸被镇里给抓阄抽中了,这会镇长正带着一伙人要来抓她!
离娘并不慌张,叫养子北斗马上领小花到屋里去躲起来,任何人叫都不许出来。可刚嘱咐完,一伙持灯带棍的人就叫嚷着跟了过来,很快把玫瑰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这伙人带头的正是白天拄拐的老头,他既是当地开厂的资本家也是花钱捐官的古井镇长。他提着嗓门向里面喊话到“姓方的可给我听好喽,咱镇里事先就约法三章,没孩子的家里出钱,有孩子的家里出人,王家和赵家前年跟去年都按规矩交了,今年老天爷点到你家,那你就得把自己的闺女献出来!”
王家和赵家属掺在人群里气红了眼,抢着骂到“那抓阄的鬼点子就是你姓方的给出的——我可怜的儿啊就这样被送到山上喂鬼哪——你若不赔我,就拿你闺女来赔!”
离娘把方家三口安顿好,便只身出来解围,她让来的人都稍安勿躁,说吃童男童女一事过于蹊跷,另外柜山上的狸力本是畏兽(避凶邪的猛兽),理应不会无缘无故加害于人。又说,她见那柜山上的玫瑰树近几年来被人砍伐殆尽,狸力常年驻守在那早已形同自家,可能是此举遭其怨恨也说不定。
“哈哈哈……”老头放声嘲笑到,“你少在一旁异想天开了!狸力就一作恶多端的野兽,你还替它找理由?……早就听闻你小时候上山采花时迷过路,说是被一怪物救了下来,不知到有这事情没有?”
离娘点头称是有其事,引得众人一阵议论纷纷。
老头乘胜追击到“那你也承认自己跟它串通一气,编造个什么砍树伐林的理由来糊弄我们喽?”
甲宝玉一听到这便跳出来助老爹威到“是我爹深谋远虑,晓得开发掉那些没屁用的烂木头;又深明大义,为镇里修建了伐木场和造纸场以增加就业岗位,挽救了多少失业的家庭——而你却把狸力闹事的始作俑者推到了我爹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都骂丽娘不明事理尽挑拨离间。
老头觉得此刻正该趁热打铁,对身后几个光膀大汉使了几下眼色,大汉便一哄而上,推开离娘,闯进楼里去抓人。可门一进便立马没了动静,老头在外头瞎等半天也不见个回信的。
正郁闷,一个大汉哇地横着飞出了门口,直挺挺地插在了对街茅厕的门板上,尔后,接二连三的几个大汉都跟着被人抛了出来。
老头一看,吓脱了拐杖,幸亏身后有儿子扶着,但儿子腿也打颤,一没站稳反倒把老头往前推了开去,把老头摔了个面着地。
只见,辟邪气宇轩昂地从楼里走出来,告知刚刚教训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环视眼前胆战心惊的一伙人,突然承诺到自己会帮助镇里消灭那只狸力,且绝不收取镇里人的一分一毫作回报,但前提是就此放过方先生一家。
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拾起拐杖冷笑说:怕是你风头易出,承诺难兑。
辟邪这家伙难缠得很,便二话不说从暗袋里掏出一个做工极其讲究的令牌给扔了过去,老头接之见令牌中间刻着竖体仙侠二字。却不以为然到:这种玩具在跳蚤市场到处都是,唬不了人。
辟邪默不作声,又把自己背负的宝剑一并丢给了老头。
老头接过,本想说这破铜烂铁也值不了一壶酒钱。却不料身后的儿子竟先声夺人说自己白天才见识过这宝贝,绝对是一真货,并且希望老爹事后,能把这宝剑给他——正愁平日在街头招摇过市没把武器防身呢!
老头气得两眼发直,无话可说,只好先应了辟邪的要求“好——看在离娘孤儿寡母的份上,我姑且收下你的剑,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过了今晚你没能除掉那怪物,你不回来也罢,屋里的人我是定要带走——天王老子也没商量!”说着便让众人把酒楼给围得个严丝合缝,生怕连苍蝇都会飞了出去。
辟邪赶忙招呼离娘先回屋商量,但二人刚进屋,就听见方夫人在里面是又哭又闹。离娘以为方夫人是为了女儿的事伤心,便过去好言安慰,并告之辟邪会鼎力相助,无需太过担心。
岂料,方夫人见了离娘尽然一脸愧疚地跪了下去,离娘忙将她扶起来问缘故。方夫人说北斗之前还在屋里跟花儿呆在一块,都怪自己一时疏忽,不想他会趁我们打瞌睡时从后门溜走。
离娘急问花儿是否知道北斗去向。
小花哭着说:北斗哥哥为了我要跟山上的怪兽谈判!
这会倒把离娘吓了个趔趄,她只觉两眼发黑,万物乱作一团。
辟邪走过来说这孩子天性不凡,自己也有事想问他,这趟上山自己定会尽力将他找回,说着就整装准备出发。
离娘兀自披上一件黑色兜帽的斗篷便跟着要走,说是自己对柜山早已轻车熟路,可以充当向导。辟邪见其毫不退让,自己对柜山又十分陌生,加之夜路难辨,正缺一识路的帮手,于是爽快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