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那个黄昏。
那道圣旨,还有那个男人。
永生永世,金莫愁都不敢忘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金莫愁贵为皇后,骄纵蛮横,再三出言冒犯朕,已犯下大不敬之罪。加之跟朕十年,却无子嗣,还不守妇道,朕深恶其罪,数罪并罚,今革除一切封号,赐令自尽,鸩酒一杯。?钦此!”
曹振站在金莫愁的面前,大声的宣读着那道让她期盼已久的圣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的,还是悲凉的。
“金莫愁领旨谢恩。”她跪在地上叩头三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曹振紧握着圣旨,似乎很不想将那道圣旨交到金莫愁的手中。
“娘娘,皇上心里是有你的,你千万别恨他……”曹振的声音是嘶哑的,看样子,来之前,他已经哭过了,难怪眼睛那么红呢。
对她来说,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可是,要让她不恨那个男人,她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如果人死后,真的可以化作厉鬼,她一定要吸干他的精血。
如果不能,死后她也要化作一阵阴风,时时刻刻盘旋在这龙城的上空,让这龙城再也见不到天日。
金莫愁忽然微微摇了摇头,冷笑道:“父亲给我取名莫愁,我原以为他是希望我这一生无忧无愁。被囚禁在这华阳宫里十年了,愚蠢的我才明白,他所谓的莫愁,是叫我莫要让他发愁。十年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金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来看我的。曹公公,曹大哥,我也不想恨啊,我也想抛下一切,不用战天绝赐我毒酒,我就一头撞死在那柱子上。可是,我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我不怕死,但我怕我死了,还要让人诋毁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也害怕我死后,连一个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人活一世,活成我这个样子,曹大哥,你能告诉我,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放下这些仇恨吗?有吗?哪怕你现在告诉我,战天绝曾经认真看过我一眼,或是……有想过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有吗?没有。从来都没有。我真的愚蠢得很,居然等了他十年,期盼了他十年。希望他可以认真看我一眼,可以好好听我说一句话,可以认真的想想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可以……可以明白我的心……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就算他的心,是石头变的,十年也该变软了吧。真是傻啊,真的好愚蠢。真的好恨呢。好恨好恨。”
金莫愁端起酒杯,最后再看了一眼曹振,露出了十年来最开心,最温暖,最让人心痛的笑容,缓缓说道:“曹大哥,最后很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连累当了太监。不过,还是说声谢谢吧。在这十年里,在这华阳宫里,你是唯一一个为我流过泪的人。所以,我死后,你一定不要给我下葬,也不要再为我哭了。
要是让战天绝看到了,只怕你也活不成了。”
“……”
说罢,杯中酒一饮而尽,她一步一步,跌跌撞撞的走到了门口,抬起头,仰天长笑,道:“战天绝,你要还是个男人,我死后,你就放曹振出宫去吧。那样的话,至少……也许,我也就不会那么恨你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倒下了。
她的眼睛,死了还是睁开着的。
华阳宫里,突然飞来了很多很多的云雀。
它们停在了她的身上,不管那些宫人们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开她的身边。
直到第二天上午,战天绝终于肯来看她最后一眼了,那些云雀才依依不舍的飞走了。
看到地上她冰冷的尸体,战天绝黑色的眼眸里,竟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你这个死女人,我让你死,你就死。我让你对我笑的时候,你怎么不对我笑?我让你给我弄宵夜的时候,你怎么不乖乖的去给我弄宵夜!你恨我,难道我就不恨你吗?你说我误会了你,你都会为了那个死太监求我,就连死了,还在为那个死太监求我!你个死女人!你给我起来,我现在命令你给我起来,给我把话都说清楚了!你起来啊,死女人!”战天绝这是第一次这样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也是第一天跟她说了这么多的话,更是第一次露出那么深情的眼神看着她。
可是,他一下子给了她这么多的第一次,又还有何用呢?
她已经死了。
死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听到那些话,看到他为她流泪难过的样子了。
如果她看到了,她的心里,应该会好受了一些了吧。
五百年后,木蓝国,王都仙客来。
一个坐落在西市西基二巷的海鲜酒楼。
虽说不是西市最风光,最豪华,最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仙客来却是王都唯一只做海鲜的酒楼。
而且在西基二巷,就只有仙客来一座集亭塔殿阁于一体的飞檐斗拱,画栋雕梁的建筑。
一进西基二巷就能看到,尤其匾额上“仙客来”三个字,更是由王都当代书法大师宋玉所题。
仙客来有三层。
一层为厅院,四方形,每边估约长五十尺。
二,三楼都是包间,被称为“小阁子”,贵门豪族,士大夫一般都是上二,三楼。
进不了包间的,就去楼下厅院找闲散的位子。
仙客来开张的第六天,便迎来了四位非富即贵的翩翩少年。
四位少年没有在一层厅院多做逗留,径直走上了过道的楼梯,又从二楼过道的楼梯上到了三楼。
走在最前面的白衣少年,将三楼所有包间的门都推开看了一遍。
也不管里面是不是已经有食客坐下了。
云实想,王都里总是不缺这样的公子爷。
这些公子爷的眼里,总看不到其他人,总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云实也懒得再伸手劝阻什么。
在王都,真正谁把谁得罪了,也不轮不到他把谁得罪了。
他开这家海鲜酒楼,可不是为了自己可以“玩乐”的。
果然,那位白衣少年还是选了一个靠街边,又靠楼梯口的小阁子,而这间小阁子里已经有三位食客在吃菜喝酒了。
云实想,要不他还是上前去和那三位食客沟通一下,给他们换个包间,再给他们打个折扣吧。
因为在云实看来,这刚进来的四位公子爷,更难伺候。
看上去更听不进人话。
谁知,那白衣公子既不同他商量,也不和里面的食客讲明一二,就直接坐下了。
白衣少年让云实出去顺便将小阁子的门关上,和其他三位少年一起在门口稍等片刻。
云实站在门口,一直低着头。他不想看其他三位少年,更不想知道那位白衣少年在里面做些什么。
他知道,在这王都,有权有钱的都是大爷。
很快,白衣少年笑着打开了小阁子的门,里面原来的食客也一脸笑容的走了出来,主动和云实说,他们愿意换个包间。
和白衣少年一起的其他三位少年走进了小阁子,云实也脸上笑出了皱纹。
虽然他今年才十六岁。
云实叫来小二收拾饭桌,并开始和白衣少年介绍仙客来的菜单。
白衣少年却是没有看一眼菜单,也没有仔细听云实说的话,他将小阁子里最宽大,最舒服的一张红木椅子,让给了一位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一点的少年。
这位少年也同样身着一身白衣,不同的是,四个人里,只有这个少年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斗篷。
云实笑着问白衣少年到底要吃点什么,并抬起头多看了一眼斗篷少年。
白衣少年笑着说:“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都端上来。”
云实退出了房间,吩咐小二一定要小心又小心的伺候好这个小阁子里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