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说过“洛阳十景”名震武成国,其中有一景名为“桃月花灯”,桃月就是指三月,每年在三月的时候,洛阳都会举办一场“花灯节”,这就是桃月花灯的由来。
花灯节那天晚上,家家户户要在门前点燃灯笼;灯的种类形状很多,上有书画着书法,绘画,灯谜,五彩缤纷,很是美观。
花灯节的由来历史悠久,古人为慰死者之灵魂,于是,“纸船明烛照天烧”。为使死者在冥路上有个伴儿,为使祖先们在阴间生活幸福,扎制童男童女,衣服袍帽,饰物用品,供他们“使用”。为使“雷公”、“雷姆”息怒,“河伯、溪神”开心,用扎制的童男童女祭祀。为庆祝风调雨顺,丰收喜庆,人们扎上高大雄伟的“安济圣王”等神像,挂上宫灯花篮,顶礼膜拜,感谢神恩,祈求平安。
洛阳城做为武成国四大名城之一,当然有不少“名仕大家”;李长安这次出行目的有两个,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京城帮父亲去曲家拿回那本琴谱;第二件事就是负笈游学。
士子负笈游学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家贫,要立志求学成才,所以背起书箱,远走他乡求学;二是因为要磨砺自己的性情,是一种体验劳苦求知的生活态度。
普通人可能不理解那些士子负笈游学的意义,认为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背着个书箱到处乱跑,自己找罪受;读书人对“上下而求索”的精神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哪怕是经历跋山涉水,一路上风餐露宿,也是在所不惜,这一种精神被人称为“求知欲”。
而李长安是一个有求知欲特别强烈的书生,这次他来洛阳城,自然是少不了去拜访那名仕大家。
洛阳城的名仕大家有很多,比如以“礼学”冠决武成国的余家,有出了三代大学士的曹家,还有许多门阀士族在洛阳城,所以洛阳城是除了帝央城以外,书生负笈游学最多的地方。
三月初四,晚,皓月繁星。
李长安在拜访了几位名气不大,但是肯“礼贤下士”的名仕后,借阅和抄写了几本书籍之外,就到了花灯节这天晚上。
这晚,李长安和韩进之走在“千门开锁万灯明”的大街上,看着可以称之为人山人海的过道。
韩进之还是一副邋遢的样子,就算是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他也没有刻意去收拾一下自己。
这时,他正给李长安大声说着自己的英雄事迹,满脸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在人群中,配合着他高大的声影,显的十分“出挑”。
“你是不知道,当时情况之凶险,十几个,不!是三十几个,手拿尖刀的彪形大汉,就向我冲了过来,我横刀立马,用双指就夹着了那贼子的长剑,手指一用力,当场就把那把长剑……”
李长安有些无奈:“那个韩叔,是尖刀还是长剑?”
韩进之有些懵了,道:“是长剑啊!怎么就是尖刀了?”
“咦!韩叔,我想起一事,前日我向张夫子借书抄阅的时候,他邀请我今夜去他家赴宴,就不多耽搁了,先行一步。”
韩进之还没有反应过来,李长安街消失在了人群中,他咧嘴一笑,也不言语。
独自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反而有一些寂寞和不适应,李长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有了韩叔的唠叨,也挺无聊的,虽然他说话是喜欢夸大其词了一些,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来说,他人还挺好的。”
花灯节这个节日,每年一到三月初,就会有无数才子佳人会踩着点过来,来此吟诗作对解灯谜。
要说相貌和书生气,李长安也是不输这些洛阳才子的,虽然才十八岁,但是因为身材修长和比较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让他显的尤为成熟。
洛阳城有十景中有一处名为“桃花长桥”,此桥长五十三丈,宽五丈,桥的两侧,让人以巧夺天工之力,种上了接近五百来颗桃花树,每到三月处,无数桃花被春风吹动,桃花纷飞,落入桥下的河水之中,满河皆是粉红,连河水都沁入了桃花香。
洛阳的桃花桥和南阳城的梨花桥,并列当世桥梁的最高水平,其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建造精美之程度,简直让人咋舌。
李长安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座声名显赫的桃花桥,还没有靠近桃花桥,就有一片比较鲜红的桃花,吹落在自己身上,他挥手扶去了这片桃花,那片桃花,在人群中打了个旋,又飞向天空。
人生本来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奇遇,如现在李长安看见这片桃花,又如他现在遇见她。
桃花桥上才子佳人数不胜数,可是偏偏他们相遇了,上天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蛮不讲理。
无数人围在一处,有一道声音,很刺耳的就传了出来,“你们这些人,要是解不开,就不要围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们解不开,还碍着你了?”
“要不是这‘老坑洮砚’,我们早就走了!你不要如此蛮不讲理!”
两道声音传出,李长安听见,停下来脚步。
老坑洮砚这种砚台,可是少见的珍宝!不少老名家视作传家宝、命根子的稀罕物件。
毕竟年少还是比较喜欢凑热闹的,再加上老坑洮砚的诱惑,李长安很是“斯文”的挤进了人群。
灯谜前面六条已经让人解开,奖品自然也让人取走了。
最后一道,是让很多自诩风流的才子抓耳挠腮的灯谜。
李长安放眼望去,看见灯笼上写着,“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等待有缘能相逢,共赏春夏和秋冬”打八字。
老坑洮砚的石头是取于大河深水之底,所以颜色绿如蓝,手感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李长安看见此砚后,有些目眩神摇、口干舌燥;李长安旁边有个不怕冷的才子,轻摇纸扇,嫌弃的看了李长安一眼,有些鄙夷,道了句:“乡下来的小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李长安本人是听见了这句嘲讽的,不过他没有去计较些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个年约二十岁,比李长安要大上些许的女子,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双眸似水,带着淡淡的笑意,雪白皮肤,似乎能拧出水来。
她思考了片刻,道:“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可解四字‘情投意合’”。
那声音清脆,可是并没有给人怯懦和善解人意的的感觉,反而有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没有洛阳女子的温文而雅,这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北方人。”听见这个声音,李长安在心里嘀咕到。
有一位相貌平常,但是有些威严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前四字确实是情投意合。可如果你不能全解,我依旧不能将老坑洮砚给你”。
“后四字可解‘地久天长’”,人群中传出一道声音。
白衣女子愣了愣,并没有说话,中年男子笑了笑道:“是哪位公子,请出来,灯谜确实是地久天长。”
李长安走向中年男子,对他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看着李长安,有些为难道:“这老坑洮砚,你们两怎么分?是劈开,还是怎么办?”
白衣女子看了李长安一眼,道:“就给这位公子吧,能解出后四字,想必前面的,他也已经解开,反倒是我坏了规矩。”
李长安道:“君子成人之美,这份砚台也有姑娘一份,不如这样……”
白衣女子看了李长安的眼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李长安的话:“我家中比老坑洮砚好的砚台也不是没有,你若不要扔了便是。”
白衣女子确实没有说谎,家世显赫的她,家中比老坑洮砚好的砚台,可还真的不算少,打小就通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她,只是看了看李长安的眼睛,就能知道他对砚台的垂涎。
“成人之美”?白衣女子心里暗自冷笑,在我面前假装君子,我且看你如何!
蛮不讲理!欺人太甚!
就算李长安修养在好,也是有些愤怒了,他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淡淡道:“人有志,竹有节。”
拿起老坑洮砚,看都不看,直接往桃花桥下的护城河里扔去,随着砚台落水的叮咚一声,李长安继续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李长安没有去多看白衣女子一眼,就走了出去,哪怕她美若天仙,对现在的李长安来说,表象声色,皆是皮下白骨,此女在他心中无疑就是蛇蝎美人!
有几名士子,默默的记下来砚台掉下去的位置,打算一会回府,马上就叫家中的下人来打捞,老坑洮砚可不是便宜东西,百两黄金也是有价无市。
他们心里暗骂着李长安的愚不可及,自己心里又做着发财的春秋大梦,嘴角不禁笑开了花。
看着李长安的背影,白衣女子也跟着默默的走了下桥。
有些愤怒的李长安,头脑发热的乱走了两个时辰,此时的他可没有好心情,去看良辰美景、风花雪月了,现在他只想回客栈。
可是洛阳城实在是太大了,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在浪费了两个时辰后,终于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找到了客栈。
客栈的大堂里。
韩进之早早的就回来了,他看着神情有些不正常的李长安走进大厅,问道:“怎么啦?臭着一张脸?”
李长安叹了口气,道:“遇见一个蛮不讲理的女子,哎,没事……”
韩进之见李长安不肯多说,也就没有去深究。
李长安对韩进之笑了笑道,“韩叔,我身体有些疲倦,先上去了睡觉了,你也早点歇息。”
韩进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独自一人喝着酒。
大堂里没有几个人,不过,今晚那个说书先生还在,虽然人不多,但是他依旧说着书。
韩进之端了一碗酒,走了过去,对说书先生笑着说道:“先生喝碗酒,解解渴吧,那日最后你不愿意我帮你垫付酒钱,那今晚我请你喝碗酒,总不过分吧?”
说书先生没有理他,把韩进之当作空气,自顾自的说着书。
韩进之笑了笑,“又没几个人,你说给谁听?”
说书先生道:“你那日说韩剑秋是‘沽名钓誉’之辈,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别说酒钱了,哪怕你拿出一座金山,我也不要!”
韩进之依旧是满脸笑容:“你要一座金山,我也拿不出来啊,我只是想请你喝一碗酒。”
听了韩进之的话,说书先生微微一愣,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咄咄逼人了,:“这位侠士不计前嫌,是我有些过分了。”
韩进之把酒递给说书先生,道:“你也不是那么顽固不化嘛。”
说书先生笑了笑:“没一刀将我劈了,你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江湖侠士啊。”
韩进之摇了摇头:“不敢当,‘要面子’这种事,我可比不上你们读书人有风骨。”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没有说话。
见说书先生喝了酒,韩进之道:“酒里面,我放了无色无味的化骨散,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书先生“噗”的一声,将咽下的第二口酒吐了出来,正准备扣嗓子眼,韩进之笑了笑,道:“骗你的。”
说书先生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韩进之依旧是笑脸温煦,但是满脸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其实我也蛮喜欢韩剑秋的,我也是辽东人,韩剑秋多少也算我同乡,那日.我说那番话,也是怒其不争而已。”
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插科打诨。
忽地,一名满身湿透的白衣女子,轻轻的敲了敲门,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头带竹簪,身穿白衣,相貌清秀的年轻公子,听口音约莫是江东人。”
正在与说书先生调侃韩进之愣了愣,回头问道:“不会是说我那侄子吧?”
白衣女子道:“他在哪里?”
“上去睡觉了,你找他有事?”看着如同落汤鸡一样的白衣女子,韩进之有些懵。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继续问道:“那个房间?”
“上楼,向右第二个就是。”
在满堂人惊讶的目光中,女子面无表情的走上了台阶。
“咚咚”,“咚咚”,“咚咚”;连续三声敲门声,李长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以为是韩进之来了,就过去开了门。
“这位公子,之前多有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万望见谅!”
李长安还在半睡半醒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搓了搓眼,等仔细看清楚眼前的女子以后,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衣女子就是几个时辰前,便是桃花桥上的那名女子,她开口解释:“我尾随了公子一路。”
她掏出一枚砚台,递给了李长安,继续道:“知道公子住在这里以后,我便返回,护城河不是太深,河水还是死水,砚台本来就是石头,所以不会被冲走,我下水后,不到片刻就找到了!”
砚台正是老坑洮砚。
脑子还不是十分清醒的李长安接过老坑洮砚,道:“这?你,我那个……”
白衣女子转身就走,没有继续说话。
李长安正准备追上去,发现自己还便衣,就回房穿了衣服,冲下楼后,看见没有什么人的大堂,有些茫然。
韩进之看见一脸茫然的李长安,道:“找那位女子是吧,往东去了。”
李长安对韩进之点了点头,就追了出去。
韩进之笑着对说书先生道:“这个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
说书先生笑着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别欺负我读书没你多,这个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
此时,已经有些夜深人静了,大部分人都歇息了,还有一部分年轻人,正准备彻夜狂欢。
李长安往东追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追看见了那位白衣女子。
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李长安,边追边喊道:“这位,这位姑娘,等等,等等我!”
白衣女子回过头停住脚步,看着李长安,只是看着他,没有去说话。
“之前的事,我也多有失礼之处,姑娘不必在意。”
“是我蛮不讲理在先。”
李长安喘息着,道:“是我失礼、失德在后。”
“那这么说,东西我也给你了,你我之间扯平!你为什么还要追来?”白衣女子咄咄逼人道。
李长安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件衣服:“虽然现在是春天,但是晚上还是比较冷,容易感染风寒;我女子家毕竟身体弱,嗯,我见姑娘‘身影单薄’,所以拿了件衣服给姑娘。”
犹如落汤鸡一样的白衣女子,被身影单薄这个词给逗笑了,道:“你拿给我,我怎么办?莫不是要我当街换衣?”
李长安有些不知所措,“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呵呵”女子笑了笑说:“本宫…娘,身体还是挺好的,衣服我就收下了。”
月明星稀,半明半暗的花灯,一闪一闪的照耀着两人,白衣女子鬓角的发丝被河水打湿粘在了脸上,如同壁人,她呼了一口气,道:“有些晚了,我要回家了,不然家人会担心的。”
李长安看着白衣女子的样子,有些脸红,他拱了拱手,道:“一路小心。”
女子点了点头,道:“不知…公子贵姓?”
李长安有些脸红,“姓李名长安。”
看着李长安有些微红的脸,女子低下头,假装镇静,“我也姓李,我叫李渔,那我先走了……”
李渔出身天潢贵胄,自小姐看透人心险恶;在桃花桥上,本以为李长安也是个贪财的普通人,所以才会冷语相饥,没想到是自己错了,表面上虽然是蛮不讲理,但是骨子里却是最讲理的人,作为一名是女子,她比普通男子还有担当,她不愿意自己欠别人什么,既然有错,自己就要去弥补!
李长安看着李渔渐行渐远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就回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