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一家人的无故失踪和十多年前我全村人失踪那桩事大同小异,同样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丝蛛丝马迹,让人有一种求天不应如地无门的感觉。
记得那是我来黎叔家当伙计的第三年,也就是我家全村人离奇失踪的第二年,那一晚正值中秋佳节,这一年的团圆饭和以往一样,都是在刚刚月上眉梢时就已经散席了,我也像往常一样愁眉苦脸的往店铺里走,爷爷和全村人离奇失踪的事情卡在我心里好多年,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在没有水落石出之际,将永远成为我心中的一个坎,任凭风吹雨打时光消磨始终都不会有一丝淡忘,所以每到一年的中秋我都无比的痛苦。
回到店铺刚睡下,只听得一声闷响,一股难闻的恶臭便随风而来,我当时还以为是打雷,可那股恶臭让周围邻里乡亲都点着灯到街上叫嚣着,我知道可能是出事了,便起身跟着他们想一探究竟,谁知最后找来找去,恶臭的出处竟然是黎叔家,等我们大家破门而入想着弄个明白的时候,黎叔一家人早已经没了影,只留下庭院里不知是什么东西到处散发出的恶臭。
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黎叔一家人,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一直到今天我都变着法子的打听爷爷和黎叔等人失踪的消息,可是都一无所获。
黎叔没有失踪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过关爷爷的事情,可是他说自己并不认识我爷爷,也不知道有关爷爷的任何事情。可黎老爷子都说与我爷爷父亲相识,黎叔这么说让我不得不怀疑,但怀疑归怀疑,他不肯告诉我,我也没办法。
“萧大掌柜的,在想什么呢?不想过去郭二麻子家看看热闹?”
“萧大掌柜,萧大掌柜......”我旁边店铺的牛掌柜嘴里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用手在我眼前来回比划着。
“啊,哦,是牛掌柜啊,不好意思啊,最近天气热,晚上老是睡不着,白天有事没事就经常这样打瞌睡,让你见笑了”,我收敛了一下思绪,起身笑迎:“你刚才说去谁家看热闹?”
牛掌柜也算是这作坊里土生土长的大行家,对于金银玉器、锦缎丝绸、书法丹青方面的造诣颇深,随便一件古玩,在他这里还从来没有看走过眼,不过为人心胸狭隘,对于郭二麻子红红火火的生意由开始的嫉妒直接上升到恨。
“这么说你比人家张飞还厉害,人家是晚上睡觉睁着眼,你这是白天睡觉不但睁着眼还能一个劲的眨来眨去?”牛掌柜不依不挠的钻着牛角尖,我本来一句敷衍的话,可他却故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小肚鸡肠恐怕针尖都能钻过去。
“你别拿我开刷了,快说说谁家有热闹看。”俗话说惹不起你我还躲得起你呢,对于牛掌柜这样的人,不能在一个问题上和他纠结,要不是我这样把话题扯开,别说去谁家看热闹了,怕说道晚上也未必能让他停嘴。
“哦,对啊,看你小子,差点把这事忘了”,牛掌柜说着便压低声音朝我耳朵凑了过来:“我听卖鸡蛋的贵鹅婶说郭二麻子家来了几个外国人,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正吵的热火朝天呢,你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捡桩生意回来呢,这郭二麻子平日里耀武扬威,说不定这一次会是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翻身做人的机会。”
听着牛掌柜说这话,我真想马上问问他,他现在难道不算是人吗,可毕竟我口才有限,以防他又钻牛角尖,我只得作罢。其实我对于郭二麻子家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只是听着牛掌柜的话觉得蛮有道理的,说不定能捡回一桩大买卖来呢,虽说干这行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可我都一年多不见生意上门了,毕竟我也长着一张嘴,要吃饭,所以牛掌柜口中的这一桩幻想的大买卖把我也收买了。
我门也没有关,直接和牛掌柜脚步匆匆的朝郭二麻子的谱子赶,牛掌柜一边走一边洋溢着脸上那阴险奸诈的笑容,知道的人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捡到宝贝了呢。一桩还在幻想中的生意就能使他变成这样,可见这大兴作坊里的古玩生意被郭二麻子垄断到什么程度。街头街尾听到消息的人都往郭二麻子家铺子里赶,我担心自己店铺门没上锁,会不会遭贼。以往如果出去个半小时,乡里乡亲的都会帮忙看着,如今几乎整街的人都聚集到郭二麻子家铺子门口,我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我正在犹疑着要不要折回去锁门,只见牛掌柜早已走到老前面去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哟,萧晨,去看热闹也不叫上老子,你真够朋友啊!”
我回头一看:“老廖,你他妈的也来凑热闹?你小子,我那一次去叫你不被你爹骂出来,还好意思说。”
老廖算是我多年以来的好朋友,这小子全能型的,能出力,能喝酒,讲义气,所以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就是嘴上不饶人,我也习惯了,跟他讲话就学他的那一套。之前我一次去找他喝酒玩乐,他父亲都很高兴,毕竟我在这作坊里声誉还是很好的,可这小子每次散伙后都夜不归宿,但出去疯狂,最后弄得他父亲连我都骂。
“走啊,你他妈的还等什么,看热闹要趁早。”老廖拉着我大步往前走。
“你等等,我店铺门还没上锁呢,我想......”摆脱老廖的手,我若有所思的考虑这个问题,我想回去锁门,但又怕待会儿回来时连郭二麻子的铺子们都挤不进去,不回去锁门吧,又担心自己铺子遭贼,真是前后为难。
还没等我说完话,老廖便呵斥着打断我的话:“哟,你怕个球,就你店里那些破玩意儿,给我我都嫌着垃圾,那贼还能专挑你那些垃圾偷?”
我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廖一眼,一是鄙视他说我店里的东西是垃圾,虽然我一年没开张,但是店里要说好东西还是很多的,我没有必要每一件都摆出来供认观赏吧;二是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有点道理,隔壁牛掌柜也没上铺子锁,何况我铺子里摆出来的东西确实很多是赝品,不值个什么钱。
我心一横,咬咬牙就和老廖混在众人间从郭二麻子的铺子门口挤了进去。
铺子里,只见两个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佬正和郭二麻子在你来我往的争吵着,一会儿踢凳子敲桌子,一会儿又和和气气语重心长的说理儿,弄得旁边的两个伙计想帮忙却又插不上一句话。这两个外国佬和以往来的外国人一样,中国话说的比我们中国人还地道,真不知道他们呆在中国多少年了。
铺子门里门外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郭二麻子见来看热闹的人一下比一下多,心里很是不高兴,可来者绝大部分都是倒腾古玩买卖的熟人,他也不好放狠话让所有人都走,碍于面子问题,他只得压低声音和两个外国佬心平气和的交谈,我刚进门时他那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时被众人的目光浇灭。
我听着他们唠唠叨叨的在哪里说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弄不清到底因为啥吵,问了旁边老早就来看热闹的人才知道,原来郭二麻子看中了外国佬拿来的一件东西,可说好的价格又被郭二麻子反了水,还硬生生的说是谈价格时外国佬自己听错了,外国佬一生气就不买了,可郭二麻子却不愿意把东西还给人家,就因为这个吵起来的。
对于别人,我兴许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可对于郭二麻子来说,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可不止这一件,就在去年,还因为类似的事情找来了局里的人,也算是郭二麻子后台硬,不然早就蹲班房了。郭二麻子是这整个倒腾古玩的作坊里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又抠门的人,要是谁运气不好碰上这种事,只能认亏,兴许还能落得个两全其美,要是硬着和他干,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一般的土夫子,土豹子最好好事不要尝试。
郭二麻子在这里算是一手遮天了,要想在这里倒腾土货必须先给他看,他看不上的才能轮到我们,如果有人想在这里倒腾东西却不按他的规矩做,轻则被打一顿,重则以后再也干不了这一行,也正因为麻子是这样的为人,一般的土夫子宁愿把倒来的东西拿到别处倒腾,也不愿意倒腾在这里,只是苦了我们这些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人,只能为他擦屁股。
老辈子俗话枪打出头鸟,虽然郭家铺子来了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替这两个外国佬过一句话的,都只在一旁看着郭二麻子和两个外国佬争执。争执了好一阵,双方都没分出个胜负,郭二麻子可能折腾的太久,一把老骨头实在难以吃得消,便坐了下来,叫伙计端了几杯茶上来,分给两个外国佬喝,不知道这郭二麻子是想让他们喝完有精神继续接着争吵还是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反正不管什么原因,郭二麻子能做出这事情,实在让我觉得稀奇。
喝完茶,放下杯子,郭二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两位想要回去也可以,不过在我郭某人的地盘上,得按规矩来办。”
“什么规矩?”两个外国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郭二麻子手里的东西。
郭二麻子起身拍了拍刚才喝茶时不小心洒在胸前长衫上的水滴:“规矩就是你想拿回玉佩可以,但必须的出双倍的价钱。”
郭二麻子将手中的玉佩轻轻地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斜视了两个外国佬一眼:“怎么样?要不要你们自己决定吧,不过时间要快,我可再没有耐心和你们纠缠了,我的午饭都还没吃呢!”
郭二麻子说道午饭,我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来看热闹的人大部分都是饿着肚子来的,看热闹要赶早这话我相信不会有人不知道吧。再看看那些个来的早的人,可能早上起来都没落得一碗稀饭下肚就跑来凑热闹了,听到郭麻子这话时,口水一口接一口的往下咽。
再看一脸茫然的两个外国人,也是饿的直咽口水,幸好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弄了一晚稀饭下肚,要不然恐怕也难顶得住。
“你们到底决定的怎么样?”郭二麻子冲着两个外国人大声的叫嚣道,可能刚才众人的心思都被郭二麻子口中‘午饭’二字所纠缠,没来及细细斟酌郭二麻子的‘规矩’,此时几口口水下肚,饥饿感顿时减轻了不少,这才一个两个的议论起郭二麻子的‘规矩’。可知听得见一众围观着低声细语,却始终无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见郭二麻子的威慑力之大。
突然,我余光一瞟,被刚才郭二麻子拿出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块玉佩所吸引,看那块玉的颜色和造型,与我身上的三块名叫‘血蝴蝶’的血玉很是相似。这种造型的血玉据我多年明察暗访的了解得知,它们一共有四块,与古代巴蜀蛮夷之地的一个名叫幽兰古国的政权有关,爷爷给我从小戴在脖子上的一块、黎老爷子死后托人给我的一块和我从何泽手中拿到的一块,如果再弄到郭二麻子手上的这一块,说不定就能了却藏在我心中多年的疑惑。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玉佩仔细的看了起来。
“萧大掌柜,莫非你对这宝贝也感兴趣?”郭二麻子一把从我手中将玉佩夺了过去,不屑一顾的瞟了我一眼。
我顿时反应过来自己鲁莽的举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显是在藐视它郭麻子的权威,便连忙卑躬屈膝的笑脸相迎道:“您老人家看中的宝贝我怎么敢有什么想法能入您老人家眼的东西,定不是凡品,我只是看着特别,想拿着仔细的端详一番,解解眼馋。”
我在这条街上虽算不上什么人物,但比起那些只懂得点头哈腰、溜须拍马的人多多少少还留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今天为了解开埋在心中多年疑惑,是不得已才对郭二麻子奉承上的。围观的众人看到我这样奉承郭二麻子,起初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没过多久就都阿谀奉承上了。
郭二麻子挣足了面子,笑的合不拢嘴,丝毫不顾一旁的两个外国佬的感受,两个外国佬兴许是看出今天他们所挣之事不会有结果,两个人说了几句洋话,便满脸气愤的走了。郭二麻子看众人都对这块玉佩来了兴趣,干脆把玉佩拿出来拍卖。
“各位,看大家对这件宝贝都感兴趣,干脆我就忍疼割爱,卖给大家。”郭二麻子趾高气昂的说道:“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资格购买,规则是......”。
“价高者得,呵呵.....”没等郭二麻子说完,我便小声脱口而出。别看我年纪比在场的很多人都小,可对郭二麻子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可以说他只要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不过这郭二麻子的生意头脑确实让我佩服,如果他这一次拍卖成功的话,肯定能大赚一笔,就算不成功,在这么多人的威慑力下两个外国佬也灰溜溜的走了,他也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低价收来的这块玉佩以后碰到大行家也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这他妈的还阴差阳错的让这个死老头子射出个一箭三雕来,真是了不起。
这块玉佩最终被我用所有的积蓄买下来,因为在我心里,这件东西并不单纯是一个宝贝,它更多地承载了我对爷爷和全村还有黎叔一家的离奇失踪背后真相的寄托,这个困扰我多年的疑惑,揭示其中内幕迫在眉睫,我急不可耐的需要了解这无故失踪内隐藏的一切,这里面的真相并不是用有限的金钱能衡量的。
两个外国佬走了之后,我让老廖追去帮我询问‘血蝴蝶’的来源,从他们的口中的得知玉佩是从龙瑶身上掉下来被他们捡到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龙瑶与郭二麻子的关系,才拿到郭二麻子的铺子中想发笔横财,没想到却搞出那样的事情来。现在想想也难怪郭二麻子会当着围观的那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所谓的‘规矩’。
我不知道齐聚四块血玉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还是命运的作弄,我总感觉在我的身上还会有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满天繁星的秋夜,我借着暗黄的油灯灯光,反复斟酌着手中的四块仿佛被鲜血渗透过的蝴蝶玉佩,竟然伤感的回想起刚到黎叔家所经历的种种恐惧与心塞。在那个十七八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岁月里,让我经历的这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店铺下阴森恶臭的阴阳古墓、幻境中诡异漆黑的巨大岩洞还有老夏家深井里的朱漆红棺,一处处,一幕幕现在想来都让我不自觉的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