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路面有些泥泞,萧天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顺着巷子向莲塘巷走去。一路上行人稀少,在巷口突然从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天一回头,看见几匹马疾驶而过,溅了他一身泥点。
那四匹马停在一个宅子门外。萧天一看,正是李宅。从马上下来的几人,个个身披大氅,里面着飞鱼官服。萧天一路急走,赶到宅子对面,躲到一株老槐下假意避雨。
开门的是阿福,他探出头,一看门外站立的几人,先是吓了一跳,不待他开口说话,高健便走上前推开大门,宁骑城大步走进院里。
如今宅子只剩下这一进院,老管家和李氏正坐在廊下饮茶,看见走进来这么多人,两个老人大眼瞪小眼愣在当场。
宁骑城对这里也不陌生,径直走过去坐在两位老人的对面,几个随从分立在身后。宁骑城也不待他们招呼,自己提起茶壶给自个斟满一茶盅,独自喝下,然后呸了口茶末,道:“明筝姑娘出宫了,是谁帮她逃出宫,我正在查。”
李氏和老管家听到此话,相互看了一眼,或许是老人反应迟缓,两个老人像两根木头杵在那里,依然愣怔着望着宁骑城。
宁骑城阴鸷的面颊挤出一丝冷笑,继续往下说道:“明筝姑娘的身份,我已查明,她就是罪臣李汉江的独女李如意,若你们想活命,便告诉我,她如今在何处,不然你们都是从犯,谁都活不了。”
宁骑城话音刚落,李氏便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一旁的老管家忙去搀扶。李氏竟然一头倒到地上,嘴里不停吐白沫,这一下,老管家吓坏了,大喊阿福:
“请郎中去,老夫人发病了……”
宁骑城闪身到一边,看着院中这三人咋咋呼呼也吓一跳,本想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说出明筝的去处,没想到这老夫人这么不经吓,听见他说出明筝的真实身份便犯病了。
老管家趴在李氏身边大呼小叫,阿福也跑出院子寻郎中去了。
宁骑城甚感无趣,转身在院里溜了几圈,其他几个随从也迅速把全院搜了一通。宁骑城对高健点了下头,高健走到身边问道:“大人,你看这……”
“明筝没有回家,”宁骑城丧气地道,“我看也问不出什么来。”
宁骑城郁闷之极,总感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玩弄了一番,这次秀女事件一定有鬼,等他回过味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好在此次被打击的不是他一人。一早王振把他叫去,告诉他王浩死了。一夜之间,王振便苍老了几分。他也只能佯装不知情,好生劝慰了一般,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王浩这个宿敌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那些人除去了,宁骑城除了感慨,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宁骑城眯眼望着空中雨丝,对高健道:“回衙门吧。”
几人匆匆走出李宅,上了马,打马而去。
不多时,阿福领着一个郎中从巷子口跑过来,萧天见阿福,也忙从老槐树下跑出来,“阿福……”
“萧公子,是你呀。”阿福认出萧天,一把拉住萧天的手道,“老夫人犯病了,还有宅子里来了几个官差。”
“他们走了。”萧天安慰道,他环视四处,雨点渐大,巷子里空无一人。
阿福领着郎中,带着萧天走进院里,却看见李氏和老管家正坐在一起密谈什么?阿福挠挠头,颇有些惊讶,刚才李氏还口吐白沫,如何就好了。
李氏和老管家看见他们进来,先是叫住郎中,开了些滋补的汤药便草草打发走了。李氏拉萧天坐下,便把刚才宁骑城的话向他讲述了一遍,又说自己怎么假意犯病才吓走了他们。
“老夫人,老管家,我来就为此事,明筝姑娘确实出宫了,但是她现在不能回来。”萧天便说起明筝如何出的宫,并再三叮嘱:“我看你们还是到乡下暂避一时,等这件事过去了再回来,明筝在我那里,很安全,你们放心吧。”
李氏和老管家知道明筝已出宫,高兴的合不拢嘴,对萧天千恩万谢。萧天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宜久留,便又交待了一番,方匆匆离去。
翌日一早,萧天还睡在床榻上便被李漠帆叫醒:“帮主,出事了。”萧天迷迷糊糊睁开眼,望了眼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便说道:“你这个急脾气,何时才能改改,说吧,出了何事?”
“昨夜莲塘巷烧了间屋子,人们发现跑进去,只找到两具焦尸,你知道是谁家吗?正是李宅。”李漠帆叹口气。
萧天瞬间脸白胜雪,他一咕噜跳起来,便往门外跑。
“帮主,你……身上……”李漠帆叫道。
萧天急忙返回,他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他迅速披上外袍,系上腰带,一边交待李漠帆:“你守住明筝,决不能让她出门半步,我去去就回。”
萧天跑到李宅时,街坊已围住大门,连东厂的番子都惊动了,几个番子在人群里窜来窜去。门前台阶上,阿福抱着一抱香烛放声大哭。一些街坊过来相劝,然后相继叹息着散去。
宅门完好无损,从门里望去,里面断壁残亘,焦黑一片。萧天见不少人散去,这才跑到阿福近前,叫他几声,他才停住哭泣,抬头看见是萧天,又“哇”一声,痛哭起来。
“阿福,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萧天焦虑地叫道。
“昨日,你走后,老夫人和老管家打发我到妙峰山去上香,并叮嘱我晚上不必赶路,在山上歇下,一早再回。今日一早,我从山上回来,就看见……我的亲人呀,我不能活了……”
萧天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伫立在门外,泪眼朦胧,昨日还与两位老人叙话,转眼就已天地两隔。他拉起阿福道:“去准备棺木,厚葬了两位老人再说,我这就去通知柳眉之。”
萧天递给阿福一个荷包,然后返身回上仙阁。
一路上,萧天心情很沉重,这对老人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来保护他们的亲人,不得不让人心存敬意。在上仙阁门口,李漠帆似是早候在那里,看见萧天急忙不安地迎上来。
“帮主,那火是如何起的?”李漠帆问道。
“看来是老夫人和老管家为保住明筝,故意为之。在这之前,宁骑城曾去过,并逼他们说出明筝下落,老夫人以发病吓走了他们。如此这般,以死便断了宁骑城的念头了。”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对老人如此重情重义,”李漠帆叹口气,“唉,这可如何向明筝姑娘说呀?”
“你去叫小六通知柳眉之,”萧天吩咐道,“让他那边出殡时通知我,我会带明筝去。”
李漠帆想想,也只能如此,便照办去了。
雨过后的夜晚,月光出奇的明亮。萧天站在西厢房的廊下,几次抬起手欲敲门,又踌躇着放下。月光照在他灰色的长袍上,身后拉了很长的影子。
一墙之隔,雕花木格窗下,明筝只穿了件女儿家的襦裙立在窗前,她早已看到窗外的人影,紧张地思考该躲到什么地方,她不愿见他。
卧床两日,除了喝汤药,她米面未进。脸上的肿胀已经见轻,挤出脓汁的溃烂皮肤也结了痂,虽说身上的病症轻了许多,但是明筝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一想到那日她裸光在萧天面前,她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明筝看见萧天在门外徘徊,心里比他还紧张。
萧天站在门前,看着门下了决心:再不好开口,也要说了。萧天硬着头皮举手敲了敲门。里面静默了片刻,传来明筝怯弱地声音:“谁?”
“明筝,是我。”萧天回答。
房里静默了片刻,传来低低的声音:“我睡下了。”
萧天愣了下,“那好,我明一早再来。”萧天说了一句,转身欲走。
身后的门却打开了,明筝披着一件青色的披风站在门边。虽然只有两天,但是看到明筝脸上的红肿竟然消了,萧天一阵惊喜,看来那膏药还是对症的,这两天明筝闭门不出,他还一度有些担心,不想恢复得如此快。
明筝看着萧天,不知为何突然脸发起烧来,火烧火燎,她垂着头,局促地站在门边,有些不知所措。萧天看明筝不自在,自己也突然尴尬起来,脑子里呼地跳进那天的情景,一时竟然也忘了要说什么。两人站着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明筝低着头也不看他,自顾问道。
“明筝,是,是有一件事,”萧天被明筝这么一问,才想起来的目的,说道,“明筝,你姨母,她,她过世了。”
明筝双眼瞪着萧天,身体晃了一下,“你说什么,我姨母她……”明筝后背重重地撞到门上,碰到背后的伤处刺骨的痛。萧天抢上一步,扶住明筝,明筝面色煞白,眼睛盯着头顶的房梁,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她而去了。
待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萧天坐在床边忧心地望着她。“明筝,喝点水。”萧天端过茶盏。
明筝摇摇头,眼里的泪涌出来:“我姨母是如何去的?她为何不等我回去,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萧天看明筝的情景,担心她知道真相后会更伤心,便隐瞒了实情,只含糊地说道:“明日出殡,柳眉之差云蘋来报的信。”
明筝突然坐起身,叫道:“我现在就去。”
萧天一把按住明筝:“你现在去哪儿?满大街的东厂番子,你脸上红肿还没褪尽,难道还怕别人识不出你是宫里被救走的秀女,你还想被抓回宫里吗?”
萧天的话阻止了明筝,明筝垂下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萧天缓和了语气,安慰明筝道:“我已安排好了,你以后便是我兴龙帮的小厮,我已经让阿福按你的尺寸到成衣铺做了几身衣服。”
这两天萧天带回了阿福,让他在上仙阁做伙计,阿福也没别的去处,一口应下了。他不知明筝肯不肯留下,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帮她做的决定,还需说服她。
“我是你兴龙帮的小厮?”明筝瞪着萧天。
“以你的身手,在兴龙帮也只能如此了。”萧天看明筝一脸嫌弃的样子,便不再多说。
“我何时加入你兴龙帮了?”明筝又问道。
“我不在乎这些小节。”萧天道。
“我在乎。”明筝气呼呼地说道,“你让人给我做衣服,也不事先给我说一声,对了,你哪来我的尺寸?”
“这……我是估摸着,大概……”萧天急忙咳了一声,打断自己的话,但是明筝还是回过味来,又羞又气,倒在床上蒙上被褥,大哭,一边又想起最疼自己的姨母,便哼哼唧唧,哭得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