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慈庆宫,司礼监的掌印卢受、秉笔刘克敬、魏学颜、写字奉御刘若愚,御马监李实和文书房纪纶等一帮太监就已经恭候多时了。
太监在此时不是贬义色彩,而是职务名称,如同后世某部长、司长。‘太’本意有高大之意,如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寺,掌牧马之政令的太仆寺,都以太命名。在皇宫,阉人也有森严的等级,地位最高的才被称为太监,往下分别是少监、监丞、奉御、长随、典簿、当差、火者。受阉入宫如无特殊,都称为‘火者’,所以又以火者泛指宦官。
朱由校看着这些没有一个小于40岁的宦官跪在下面第一次行参见礼时,发现其中职位最尊的卢受已经是70多的老人了,行动已经有些迟缓,朱由校赶紧让他们起身,心里有些不忍,他想到大用阉人或许就是专制皇权让后人诟病的原因之一吧。
“殿下,奴臣等来迟了。”卢受先是客套一番,然后把众人逐一介绍、寒暄。
之后,朱由校想到近侍,就想到陪崇祯殉国的王承恩,不知道时下他在处,便问卢受,“卢掌印,宫内是不是有个人叫王承恩的?能让其做我长随吗?”
王承恩,朱由校来此第一个想要提拔的人,不仅是因为他对朱由检和大明的忠,更是敢于殉国的勇气。这样本性忠勇之人谁又不喜欢放在身边呢?
“王承恩?奴臣记得锦衣卫有一名千户、盔甲厂掌印和克敬私臣都叫此名,不知殿下要哪一个?”
宦官进宫大多会改名,多取忠、良、臣、辅之类,除了姓朱必须改为褚姓之外,其他基本没有严格限制,所以,有同名的也就不意外了。
锦衣卫是正常人,首先排除,朱由校便问后两人大致年龄,盔甲厂的已经60多,刘克敬名下的只有40多,参照原来的历史推断,那陪崇祯上煤山的便一定是刘克敬名下的王承恩了。
朱由校便张口要人,依着后世的习惯,觉得直呼其名似乎不敬,便对刘克敬问道,“不知道刘公公愿不愿意割爱啊?”
刘克敬赶紧上前躬身说道,“奴臣惶恐,殿下称呼奴臣的本名即可,殿下对承恩青眼有加,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奴臣岂敢阻他前程。奴臣先在这里代其谢过殿下的赏识,晚些时候,奴臣就让他到慈庆宫待命。”
“那就就拜托了。”让其免礼,又想到刚在乾清宫郑贵妃的举动,朱由校走到御马监李实跟前,对他说道,“李公公,除锦衣卫外,亲军其他指挥使今天就先不逐一见了,还烦请你跑一趟,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们,让各卫指挥使务必恪尽职守,严守宫禁,待诸事理顺当我再见他们。”
李实老老实实的躬身回答到,“殿下言重了,奴臣定将殿下令旨逐一传达到。”
朱由校点点头,又对纪纶吩咐道,“从明天起,通政司和会极门收到的奏本就直接送到慈庆宫吧,卢掌印和诸位秉笔也先在这边办差,等姨娘从乾清宫搬离之后再回去。”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众人当然不会反对,便一直躬身称,“谨遵殿下令旨。”
然后按着王安之前的教导,此时称呼朱常洛应给叫皇考,便继续说道,“皇考宾天,治丧还要劳烦各位多用心,政务方面也要仰仗各位的全力辅佐。另外,我年纪太小,遇事难免有顾虑不周的地方,为免酿成大错,各位也要及时提点,我再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说罢,朱由校先给各位行了一个礼,算是拜师,众人忙回礼,自然又是一番客套,然后朱由校留下王安,让众人各行离去办差,不提。
朱由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疏忽,便问王安的意见:“伴伴,刚才我的处置妥当吗?”
“殿下处事老练远超同龄人,只是奴臣有一事不明?殿下为何现在不见亲军呢?他们可肩负皇城安危重担,殿下应该加以优抚才是。”
朱由校微微一笑,本着查漏补缺的原则对王安仔细讲解起来,“我是这样考虑的,其一,这些亲军将领具是皇祖和皇考简拔任用的,应该可信,而且他们互不统属,互为掣肘,若无人居中统一调度便难以成事;其二,他们久居大内,家眷亦在京师,好日子过久了,战斗力恐怕早已无存,让他们守城门摆出皇家威仪尚可,要举兵造反断无可能。其三,皇考宾天事发突然,此时正是他们要卖力表现的时候,我越冷落他们越惶恐,更不会乱来。伴伴,你觉得我的想法对吗?”
“殿下,要是就有人受人指使欲趁机做乱呢?”
朱由校能如此淡定面对,全然是因为他知道结果而事后诸葛亮,既然原来历史中朱由校能顺利登基,那就说明西李等人根本没有武装力量,只是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奇货可居而已。她们连原来的朱由校都控制不住,就更别想挟制自己这个穿越者了,于是朱由校笑着说道,“时下之患唯有郑贵妃和西李,可是她们没有那个实力。要有,恐怕皇考也不会这么容易顺利继位了。”
“那殿下何不派人将她二人圈禁起来?”王安表示疑惑。
“伴伴,你是在考我吗?”朱由校问后见王安笑而不语,也跟着笑笑,然后说道,“她们终究是皇祖和皇考的未亡人,先不说外朝舆论,我作为其晚辈,亲情尚存。目前,断然没有到要和她们兵刃相向的地步。”
王安闻言大慰,上前下跪道,“殿下,将来必为仁明之主,为我朝百姓之福。”
“伴伴,快起来,快起来。”朱由校赶紧上前拉起王安,虚手拍拍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烬,对王安说道,“以后私下就不用行下跪的大礼,你我虽明为君臣,但情比祖孙,叫我何以自处啊。至于仁明之主,伴伴,你可愿尽心辅佐于我。”
太监也是有梦想的,到他这个位置,什么钱财权力已经看淡,他更加看重能不能名垂青史,试问,大内谁不想成为成祖时三宝太监那样千古流芳呢?又想到朱由校不让跪,王安就按耐住内心的激动,后退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辅佐天子乃奴臣的本分,奴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不死不休。”
王安说完直身,看着朱由校微微上翘的嘴唇透露出的欣慰和眼神中洋溢的自信,心里突然有些黯然。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此有怀疑,而是他深知大明建国已久,如今天下积弊丛生,要再创不休功业定非一日之功,而自己已经年近七旬,时日已无多了。为不负重托,他便暗自决定要在大内为朱由校选一忠良贤明之人加以培养,以免自己百年之后,后继无人。思定,也回复一个慈祥灿烂的笑容,让室内霎变得时光彩熠熠。
当晚,京师无数达官贵人难以成眠,除了处于舆论中心的朱由校,因为他今天见了太多人,知道太多事,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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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内东城,客光先私宅,西厢房,魏进忠此时正看着在灯下昏昏欲睡的一个小胖子发呆。
小胖子叫候国兴,乃朱由校奶娘客印月与亡夫候二独子,年纪仅比朱由校大几个月而已。侯国兴小口小眼睛,有鼻炎之症,嗜睡,常常只要一坐下就哈欠连天,这让身为西席的涂文辅对此莫可奈何,常暗称之为朽木。
涂文辅,年纪在五十开外,他相貌堂堂,爱干净,常做文人打扮,是一匹老帅哥。不仅如此,他还善书算、通文理、有心计、能辨论、好琴善射,可以说是个文武全才。他原为朱常洛在东宫时的当差,后因为朱由校离不开客印月而派其出宫教授侯国兴断文识字,已有六七年了。
此刻涂文辅正拿着一本《三国演义》放在蜡烛下,看得津津有味,也不搭理魏进忠。
魏进忠摇摇头,客印月曾经还惦记过自己在外在所养义女任蓉蓉,她想让自己把蓉蓉许配给她儿子国兴,做娃娃亲。魏进忠暗叹,还好自己当时没有答应,如今看国兴这幅熊样,那不是毁了她那年仅13便风韵十足的身段了么。
客印月踏着小碎步徐徐进屋,魏进忠看了悄悄咽了一口口水,他惦记这寡妇不是一两天了,本以为自己跟了西李就会有机会,哪想到她的对食对象魏朝却成了朱常洛乾清宫管事,自己只能望而兴叹了。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你不在李娘娘跟前溜须怕马,怎么出宫来了?”客印月对魏进忠没有好脸色,他虽然体格比魏朝好,当时不识字,没有前途的。
“印月,皇上驾崩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客印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懒得计较他称呼的异常,急迫的问道。
“今晨卯时。”
客印月因为国兴近日与涂文辅闹别扭就在昨天中午就出宫回弟弟客光先家了,她对宫内事并不知情。她的级别,还远没有到要专程派人通知的地步,而且为避免骚乱,官方消息也等要明天才会正式放出。
涂文辅心思玲珑,放下书,当即对客印月说,“客嬷嬷,明日一早你就赶快进宫,记住,你要片刻不离皇长子左右。”
客印月不明白涂文辅所指,而是纠结自己为何会被冷落,“可是,这么大的事校哥儿怎么不派人通知我呢?他往常不这样啊。”
涂文辅有些气恼客印月的短视,但又不得不耐心解释,“哎,你现在就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今上驾崩,皇长子虽尚未册封,但新天子非他莫属。今日事发突然,定然诸事繁多,没有顾及到你也是正常不过。”
“今日大臣入宫哭临毕便把皇长子迎到了文华殿参拜,然后退居慈庆宫,并未回乾清宫居住。西李娘娘还命李公公和我等加以阻拦,却寡不敌众,让他们得逞。”魏进忠给自己脸上贴金。
客印月当然知道大内的那点秘辛,也知道魏进忠压根就没那个胆子跟大臣作对,不计较他的谎言,问道,“那有没有定下来那天登极?”
魏进忠老实回答道:“初六。”
涂文辅劝道,“客嬷嬷,当下你唯有先进宫才能把握时机,记住,入宫后一定要比以前更用心伺候,国兴后半生是荣华富贵还是默默无名,全看这几天你在皇长子面前的表现了。另外,国兴之事先放在一旁,我会在外代你严加管教的。”
客印月看着呼呼大睡的侯国兴暗叹一口气,并深以为然,边起身边说道,“恩,那我去收拾一下,明天一开宫门回慈庆宫。”
这本就是魏进忠听从任蓉蓉来此的目的,只是想到朱由校在乾清门之前对李进忠和自己等人的话,让他虽达成目的也根本高兴不起来。
魏进忠按任蓉蓉分析,只能另觅高枝才能免杀生之祸,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一直交好的魏朝,魏朝是王安的心腹,按照今天朱由校的表现来看,他很重视王安,那就要讨好魏朝;其二是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历来朱由校对客印月就很依恋,如果客印月也可以为自己美言的话,那么自己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虽然魏进忠有报信的功劳,只要自己择机哀求,客印月也会帮自己说好话,但事情一日没确定他就一刻也不敢松懈,何况自己今天还得罪了大臣,他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