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门头沟,叶响当然要到各煤窑走走。
众人在宝源局用过简易午膳之后,叶响便带着王佐、王承恩、郭钦、骆思恭等骑马沿着九龙山脚往西行约三里,来到这里最大的一个煤窑--龙门矿。
龙门矿依山而开,矿口都用砖砌,外面靠山露天堆着新挖出来的成品煤,在左手五十米外沿着山势向下覆盖的是历代挖出的黝黑矿渣。矿场外平地有十来辆等待装煤起运的藤条框牛车,车夫穿着黑色粗布衣执鞭而立;矿口正有上身赤裸的煤户用独轮箩筐从里往外运煤,每两人一组,一人推一拉。
王承恩将马缰一拨,靠近端坐在温顺枣红骏马上的叶响,小声做介绍,挖煤由内官监负责,大部分煤炭送往惜薪司各厂收储,提供给宫内和二十四监、山陵内臣。
内官监在北安门内西,管木作、石作、瓦作、搭材作、土作、东作、西作、油漆作、婚礼作、火药作等十作,负责营建等事,凡御前所用的铜、铁等等物皆由其掌管。是除了御用监外,财帛最为宽裕的衙门。
内官监掌印现为李永贞,39岁,五岁自阉,万历二十九年(1601)在他十九岁时选入皇城为坤宁宫王皇后近侍,犯事被万历下旨墩锁18年,朱常洛登极后提拔进司礼监掌内官监印。内官监瓦作的窑就在门头沟,故而煤矿也归内官监管辖,每年还要输煤税银往内帑。因为叶响让三大殿停建、李永贞又是新官刚到任,他的注意力还为转移到这里,所以此次并未随行。
车夫和矿工见几百人围着一个少年,知道肯定是京师来的贵人,但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怯怯的远观,不敢上前搭话。
叶响没有主动上前嘘寒问暖,他要关心的是整个煤矿行业,思及后世见闻,知道煤矿最重要的就是安全,看了看黑黝黝矿口插着的火把,一手抚摸着马脖上的黑色鬃毛,一边问道,“这里发生过瓦斯爆炸吗?”
王佐刚上任,虽然不知道瓦斯为何物,但也听说过煤矿爆炸的,但这些事一般下边都隐瞒不报,便假装努力控制着身下的白马不应答,而王承恩等人也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叶响知道肯定爆炸过,再计较追责就没必要了,便指着视线可及的诸多煤矿,对王承恩说道,“所有煤矿先停工整顿,派人回去给李永贞传旨,让他即日起驻守在这门头沟,排除隐患后再开工,另外,运输工具也得改进下。”
当下运煤方式不但落后,而且没有电力全靠火把照明,隐患很大。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这里可以修建运矿的铁轨、造铁皮矿车。并可将蒸汽机率先运用到矿山,用于往洞内输送新鲜空气,将瓦斯稀释。这些煤矿是皇帝私产,只要叶响不急功近利,李永贞能将条例严格执行,那矿难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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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客光先宅的书房里,书桌在进门右手边居中放置,正对窗户下的朱漆榻床。头戴飘飘巾、身穿祥云道袍的涂文辅正坐在床榻上,以麻辣兔佐菊花酒,脚跟不时踢着榻下的滚脚蹬(即脚踏),好不逍遥。
此刻,风韵犹存的客印月端坐在长桌后的禅椅里,将笔架上的小楷兼毫笔取下,在歙砚池里沾上墨汁后却迟迟不下笔,用笔头轻轻的戳着依旧粉嫩的下巴。
客印月想了半天终于决定放弃,起身走到榻床另一侧,双手抱在胸下,胳膊支在茶几上,眨着眼睛对涂文辅说道,“涂师傅,你说两万两银子到底该怎么花啊?”
“噗……”
虽然客印月衣着宽大,但这个动作看上去让她胸前显得颇为雄伟,端着白瓷小酒杯的涂文辅被她的动作吓的差点呛住,口中的酒一下就喷了出来,好在机敏的侧身避开,不让定会喷到客印月身上。
“咳咳,怕了你了。”涂文辅边擦拭洒在身上的酒渍,边尴尬的摇摇头,“今上不是说了吗,让你先开个百货铺,叫什么来着,超市。对,就是超市,今上说做超市比较容易扩张,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将江米、芝麻、烧酒、茶、北丝南布、南海子时蔬等等汇聚一堂就可以了。”
叶响让客印月先从零售做起,零售拼的就是资金实力,减少商品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中间环节,保持足够利润。最主要的是,零售可以保持足够的现金流,万一需要急用的时候可以随时挪用。
想想后世的商业巨头,零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排在全球五百强前列。以零售入手,不会立刻触及到各方利益,待发展成为连锁巨头之后,还可积极带头响应到时候的商业税上调,做百业表率。更可以调节产业结构,扶持、督促那些有前途的手工业者改善工艺,提高生产效率和加速产品迭代。
客印月明知涂文辅是太监还搞小动作,就是想留下他,让帮着出谋划策。因为涂文辅得知皇宫将新招收无名白,便动了心思,想冒名顶替进宫,人都找好了,是一个姜姓自宫者。
客印月见涂文辅有松口的意思,便收敛起来,端正坐姿后,眉头紧锁着,“涂师傅,留下来帮我好不?我一个妇道人家,总不能抛头露面吧?给校哥儿说过很多次了,可他执意如此。”
“你啊,以后再也不能如此称呼今上了,今上不计较是他老人家大度……毕竟,你不是今上生母啊。”
客印月心里很抵触,朱由校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和他的关系可以说不是母子胜似母子。她见涂文辅一脸慎重,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涂师傅答应留下来了吗?”
涂文辅自从知道客印月要搬离皇宫就在给自己谋后路,自己已过知耳顺之龄,又无子嗣,总得想法给自己养老吧。他想要进宫,必须得仰仗客印月出力才可以,若她执意不肯,那自己只能孤老而终了。话又说回来,帮助客印月其实就是为天子服务,现在天子让她出面经商,表面上是安抚,估计确实是内帑缺银。自己通文理又善书算,不能将一身才学都埋没了。
涂文辅想通其中关节后便点点头,“好吧,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若我有功,你得帮我在今上前美言。”
客印月知道他一直对权力痴迷,路上看见呼啸而过的高头大马和阁臣道子呼殿盛景都会掩饰不住向往,自数日前见过圣驾来往大教场的清御警跸场景后更是夜不能寐。她有自己的计较,“涂师傅放心吧,待生意顺当后,我一定让王国臣在陛下面前美言。”
“老夫觉得到时还是你……客嬷嬷亲自出面的好。”涂文辅既然决定留下,那就知道端正身份,改口称客嬷嬷。他对王国臣没有多好的感官,他分析过,如果不是司礼监王安的提携,王国臣是万不可能得到兵仗局差事的。
“好吧,这些先不提。”客印月更关心如何开超市,“涂师傅,你说这超市,应该选在哪里好些?”
涂文辅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尽心尽力的帮助分析,“按今上的意思,不能打衙门的注意,要避开内府的宝和六店,还要人员流通要道,这样一来就只有在西四牌楼的广济寺对街、东长安街的头条胡同和鼓楼附近了。”
宝和六店分别是宝和、和远、顺宁、福德、福吉、宝延,都落在戎政府街,专门经管各处商客贩来杂货,其实也就是专门征税的,这里每年可征收数万两白银,包括各门榷税皆归内帑。
时下最大常市在棋盘街,其次是崇文门内外;其余市肆也都围绕皇城而建,城北在鼓楼一代、城东在东安门外的东四牌楼,城西在西四牌楼;外城的主要在正阳门外大街一带。
除开常市,还有专门市场:每逢4、14、24日在皇城内元武门沿护城河到东安门的内市;每年正月初八到十八日的东安门外灯市;火神庙附近买妇女头上假花的的花市等等。
综合分析后,客印月和涂文辅决定先在鼓楼和西安门开设两个门店,待走上正轨后再慢慢扩张。
二人又计议其他诸如人员聘用、进销存管理、账簿等事项之后,涂文辅问道,“另外,前几日邸报上说今上给予夷酋沙计台冠带,听闻说本来兵部议授其为试百户的,可是今上将试字去掉了,可有此事?”
客印月不明所以摇摇头,“这些天在慈庆宫给校…皇上缝制素袍来着,哪有关心朝廷的事啊,这和我们开店有关系吗?”
试百户就是百户的副职,沙计台是蒙古的一个小部落首领。此时蒙古分裂严重,各自为政,除了大兴安岭一代的科尔沁等部落与建奴有交集外,西线部落都与明朝有互市往来。互市主要集中在长城沿线,有交易丝绸马匹的官市和交易布、铁锅、米盐、糖的民市。
“当然有关了,这说明今上对互市看好,是大力支持的啊,如果我们这就派人到拉着粮食到边关走一趟,进些蒙古人的牲畜毛皮,说不定可以在冬天买个好价。”
客印月对涂文辅的奸商嘴脸有些不太习惯,一直以来他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形象,他将心思用在商贾之事上后和其本来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她纳纳的说道,“这店面还没租赁下来,是不是太急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就是要趁早,再过几天就进入十月,冬天也就很快就要来了啊。若等诸事都准备停当才去做,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