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枝头,谁家闲愁。”
“然后呢?”
“没了,就这八个字。”
“没了?”
“嗯。”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后,我发觉自己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八个字表达什么,于是转头问辰,“辰,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叶落枝头,谁家闲愁?”辰皱眉徘徊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闭上眼睛,在娘亲的全部记忆中搜索着,想着能不能从娘亲记忆里找到些线索,然而,我翻遍了记忆,也没有发现一丝跟这个卷轴有关的信息,“娘亲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这个卷轴。”
“没有?难道这不是你娘留下的?”辰喃喃低声道,“如果这不是你娘留下的,那还有可能是谁?”
我懊恼地晃晃头,不安烦乱的感觉又一次缠在了我身边,像是粘了一手的蜘蛛网,甩也甩不掉。
“辰,你在哪里发现的卷轴?带我去看看。”
好,辰点点头。
然后我跟着辰再次来到正殿,来到了软榻旁。
辰看着我道:“从我进入这里那刻起,就觉得这殿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召唤我,墨宝,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召唤?”
“嗯……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辰环顾四周,“想来也真是奇怪,我应该从没来过这里啊。”
我的眉间也浮上了一丝困惑,确实,辰不可能来过这里,据我所知,当年天界失火后不久,枫梦宫一带也被天帝封印了起来,直到最近才撤了结界,而当时的孽辰还在四处奔波,躲避魔界叛乱贼子的追杀。而且天帝下令,封界搜查并处死了所有在天界任职或偷偷潜入天界的妖,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孽辰也根本入不了天界。
“墨宝,过来。”辰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到软榻后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道。
“就是在这里,”辰指着角落,“我当时在殿里走来走去,走到这里时,那种感觉突然变得特别的强烈,我也不知道自己去怎么回事就伸出了手,才刚一碰到墙,这个卷轴就出现了。”
辰一边说还一边做着动作,把当时的情景重现给我看。
听着他的话,我也下意识跟着伸了伸手,当然,什么也没出现。因为我自进入枫梦宫到现在,除了悲凉,什么感觉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召唤了。
“墨宝,你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我坦白地摇了摇头,目光向着殿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枯萎的杜鹃花。
如果这不是你娘留下的,还有可能是谁?
杜鹃花,花,花妖!
我猛地打了个颤,辰的话如同一把利剑般刺入我心头,还有谁?还有谁!还有她!一个小巧可爱的身影刹那间闯入脑海。
“花巧儿!”我惊呼一声,“除了娘亲,只有花巧儿来过这里!娘亲回到天界之时,这里就因为帝祖下令而无人问津,娘亲出事后不久,这里就被封了起来,所以只有花巧儿来过。”
“花巧儿?”辰不解。
“对,花巧儿,就是那个小花妖!”
提起这个名字,我的心就疼得像刀绞一样,眼泪也不住地流了下来。
“当初如果不是她拦住娘亲,娘亲就不会折回去灭火,就不会被误解,也就不会被封印,更不会离开我……”
“花巧儿已经被本……被我除去仙籍,打入天牢了。”
我和辰愕然回头,却发现天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能给本……给我看一下那个卷轴吗?”
我看了一眼天帝,有些语凝。他好像老了?
额前几丝头发散乱着,眼圈红肿,胡茬也冒了出来,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几千岁一般,尽是憔悴。
天帝似乎发觉到我在看他,眼睛一晃,正对上了我的视线,而他又赶忙避开了,那慌乱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做错事的小白。
我拿出卷轴,“不知陛下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天帝接卷轴的手一顿,“……我在枫梦宫设了结界……”
“结界?”辰有些气愤道,“你不是说结界已经……”
“本帝是告诉你本帝把枫梦宫的结界撤了,但是天界各个宫殿里都有一道感应结界,这是撤不去的。”天帝眸子微冷打断了辰的话。
“各个宫殿?那当年有黑衣人潜入凤灵台陛下你怎么不去追查!”我心下一凉,质问着面前的人,带着哭腔的音调也不觉拔高了几分。
“这道感应结界……是凤灵台失火后才设下的……”天帝肯定也后悔过没有早些设下感应结界,所以如今,他也是满脸痛苦,低声下气地向我解释。
“都是你害了娘亲!”我扭过头不再看天帝,而目光却碰到了娘亲曾躺卧过的软榻,一瞬间,泪水决堤从眼眶滚了出来,朦胧间我似乎又看到了娘亲的带着笑的脸。
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我搂入了怀中。
“丫头我……!”天帝本想说些什么,被辰抬手打断了。
天帝叹息一声,把卷轴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脚步声慢慢远去。
“或许咱们需要去天牢一趟了。”辰轻轻拍了拍我,替我擦去眼睛。
嗯。
我点点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想再哭出声。
胸前一点微弱的暖意慢慢荡漾开来,那是娘亲留给我的黑色琉璃珠。
走出枫梦宫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风声凄凄,落叶纷纷。
再次见到天帝,还是在鸾星殿,据说天帝力排众议,把鸾星殿赐给了我。
我觉得有些好笑,他真以为自己多了个女儿?如果这样的话,那下一步是不是要封我为公主了?一个身上流淌着魔界血液的公主?
不得不说,鸾星殿很美,殿内清幽安宁,连接前院与后院的一泓清池,锦鲤成群,碧水般的池面上偶有一丝涟漪缓缓荡漾着,双双鸳鸯划过池面,扑闪着翅膀互相梳理着羽毛。
天帝脱去了金色的龙袍,换上白色的便衣,头顶上的王冠摘下搁在一旁的红木雕花矮几上,他一直在偷偷看着我,偶尔目光交错时,我能看到他眼睛里散发着的哀伤。
我静静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完全没有一点生色。
我在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
“丫头……”
“陛下,小妖名墨湦。”我转身,冷冷打断他的话,丫头,也许此生,都没有能唤我丫头的人了吧,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墨湦……墨湦……陌生……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天帝皱了皱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能……叫你阿湦吗?”
天帝真的变了,没有了以往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了以往的高傲威严,尤其是在鸾星殿,每次来,都会敲敲门,每次说话前,都要思索一番,生生改掉用了几百年的“本帝”自称……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恍惚间,像极了一个生怕惹到心爱的女儿生气的父亲。
父亲?
呵呵,我摇了摇头,他不是。
“不可以吗……”他看到我摇头后,表情明显又沮丧了几分,如同受了霜打的秋草,低下了头。
“可以……”我也不知道为何,居然脱口而出说可以,“我……”
天帝迅速抬起头,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了笑容,眼角聚起的细纹,看的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最终还是把嘴边的那句拒绝,咽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傻傻的笑,这……这与我印象中严苛凌厉的天帝,差了好大。
我没有理他,转过身收拾了下书桌,慢慢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铺开。
笔随心动,流利的墨汁欢快地在宣纸上舞动落根。
我执着笔,一笔连一笔,沉醉在了绘画的世界中。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缀花的白衣,面带微笑站在火红的一片杜鹃花丛中,如同做了一个很幸福的梦。
咔嚓——
一声清脆的瓷杯落地声从天帝脚下传来,我抬头,天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画上,直到最后视线也没离开,双目老泪纵横,一双手,还保留着端茶的姿势。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当我把笔收回再次抬头时,天帝已经站在书桌对面不知多久了,他似乎很喜欢悄无声息地站着。
我活动了下手腕,然后等待宣纸彻底把墨汁吸入。
天帝看了看我,有些浑浊的眼神中,夹杂了一丝希冀,可下一秒又立刻想到了什么似的倏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他是想跟我要这幅画。
我把画拿了起来,然后指间一点,让画在眼前展开,瞬间,天帝的眼神就被吸引了过来。
天帝呆滞了好一会儿,颤抖地伸出手想触摸画上的女子,他的指尖还没碰到纸,纸便咻的一声卷了起来飘回了我手中。
“……”他嘴唇抖了几下,终是没有做声,转身向门口走去。
“辰。”
“墨宝我在。”
“把这幅画……”
“知道了。”
天界一日,人间一年,转眼间,又是星河璀璨。
鸾星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我靠在柔软的榻上,本想着闭目休息一会儿,却不知怎的,睡了过去。
梦里,我看到娘亲依偎在一个男子怀里,满是幸福。
梦醒后,我不觉哑然失笑,鼻子和心尖都有些酸酸的。不知为何,我竟有点羡慕娘,毕竟,她最终还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而我知道,有些爱,是不会重来的。
就像娘亲,如同一枚落叶,在赶往秋天的路上,香消玉殒,只留下了一座空空的孤冢。
是啊,看看天帝,权倾天下的帝王又怎样,一统三界又怎样,如今,想要折一枝鲜花插在她的发间,取一杯薄酒与她对饮,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我被一阵涌上心头的无力感深深缚住。
“进来吧,我知道你来了。”我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门口处,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下。
“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