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身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从我身旁走过。年轻真好,我情不自禁得感叹。假使我也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十几岁高中少年,或许我也会如同他们一样去补习功课为考进自己理想的大学而努力着吧。如果当真有时光穿梭这种事的话,我倒想回到高中那些日子,或许我不会再选择出国。独自一人身处异国他乡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或许是寂寞或许是还忘不掉藏在心里那个她。简而言之,我并不属于这里。在无数个日夜里我总会听到我的内心在告诉我,我终究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但却始终没有告诉我是何年月。
良子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王君,我们走吧。”
我和良子在高田马场车站乘上山手线电车,不久便到了涩谷。
我们从八公口走了出来,这个八公口也是为了纪念忠犬八公而特此命名。而八公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且被拍成电影而广为流传。车站口外的八公像也成了涩谷的一道风景。
来到涩谷,眼前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些打扮怪异且夸张的红男绿女。在这里你大可不必担心被视为异类,也少了日本传统的束缚,这里是自由的海洋。
步行不过十分钟左右,已见不到大量的人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偶尔有几个身着高级西服的人行走在这里。而良子口中所说的餐厅也正好正是在这里。
走进餐厅就听到飘扬着的优雅钢琴之声,大厅中一位穿着华服的姑娘在弹奏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所演奏的经典钢琴曲《柔如彩虹》。这家餐厅的内部装潢也颇为考究,墙上挂着不少欧洲油画。这似乎也与繁华喧嚷的涩谷格格不入,仿佛只是在这闹中取静之地等待着懂得欣赏的高雅之人到来光临吧。而像我这样的俗人如果没有良子的邀请,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来这种高级西餐厅用餐吧。
餐厅的人不多,侍者招待我们到靠窗的吸烟席落座。良子连菜单都没看一眼便唤来侍者要了一份蜗牛鹅肝和罗西尼牛排还有一些甜品和汤肴。我则点了一份勃艮第红酒焗牛肉和一杯生啤酒。
“不喝点红酒吗?”良子问我。
“红酒倒也不糟,只是我是个俗人品不出红酒的醇厚,喝了也是浪费,倒是不如来一杯冰冰的啤酒,夏天大口喝啤酒的感觉才好。”
“你这人也真是有趣,来法国餐厅喝啤酒。”良子笑了笑,无奈的耸耸肩便把头转向侍者,“请给我一杯生啤酒。”显然良子这也算是要陪我共饮啤酒了。
侍者很快送来啤酒和开胃菜放在桌上。我和良子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喝了一口,算是开席。良子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王君是在中国读的大学吗?”
“大学是在学习院读的。”我回答道。
“嗬,皇族大学。也是历史专业吗?”我喝了一口啤酒,点了一下头,算是应答。
“王君要是晚上几年学,说不定可以一睹佳子内亲王的芳容了,佳子殿下可是美人咧”良子边吸烟边说。
我也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说:“那真是太遗憾了,看来我是没有和公主交朋友的命了。”良子捂着嘴直笑,我举起酒杯示意干杯。
“其实我只是喜欢历史这门学问罢了,至于上什么学校我倒是不怎么在乎。毕业之后谁知道会做什么,混混日子,饿不死就成。”我说完便用手中的啤酒杯碰了一下良子刚举起的酒杯,然后喝了起来。
“可别这么悲观,补习学校的工作不是也蛮好的嘛,至少也可以被人称呼为‘先生’嘛。”
“好像是这样的道理,起码在称呼上我和你这位大律师倒也没什么不同。日子就先这么过吧,以后的事情只有鬼知道。”我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不过良子小姐倒也真是了不起,年纪轻轻就通过司法考试在著名律师事务所工作。”
“其实父亲也是律师,而且是庆应的法学教授。如果我考试失败,也未免太给父亲丢脸了吧。”
“了不起的父亲。”
“母亲也是庆应大学毕业的,医学部。只是和父亲结婚之后就辞去了工作,成了家庭主妇。我和哥哥姐姐都是从小从庆应的幼稚园一路按部就班的升上去的,我同哥哥都是法学部毕业,只有姐姐去上了专门学校学习摄影,这可是气坏了父亲。”
“真是了不起的家庭,我可是家里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话音未落,侍者端来前菜放在桌上,是蜗牛鹅肝。良子优雅地用叉子插起鹅肝,送进嘴里,吸剩下的四分之一香烟,扔进烟灰缸捻灭掉。
“家里的哥哥是父亲最为骄傲的,在外务省工作,在日本驻新加坡大使馆做参赞的工作。姐姐则是当了摄影师,总是喜欢去世界各地拍摄。而我的事王君也是知道了。”
我喝了一口酒,除了了不起之类的词汇我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于是找来话题,说:“今天看到你和夏美在一起,我诚然把你们当做姐妹,实在难以相信良子小姐却是夏美的姨妈。”说完我便灭掉了手中的香烟。
“没错,其实我也更像是那孩子的姐姐,夏美也仅小我七岁。那孩子什么事情也都愿意同我商量,显然也是把我当姐姐看了。”
约是过了许久,侍者端来主菜牛排和红酒焗牛肉放在桌上,并拿走了前菜的空盘。
我切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丝毫品尝不出这法餐有多么美味以至于被无数人所热衷。也许是中国人无法接受肉中带有酒精的味道吧。我想法餐的重点不在于吃,而是社交。
“那夏美的父亲不照顾她吗?母亲去了国外工作,显然是该父亲照顾才对啊”我说。
“道理固然如此,然而那孩子的父亲应该还不知道他已为人父了。”
我瞪大眼睛以示吃惊。
良子接着说:“姐姐那个人只愿意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喜欢被束缚,更不情愿在家做家庭主妇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可是日本大部分男人显然无法接受姐姐那样的妻子,如果女人出去工作会让自己面子受损尤其是这种被看来并不体面的摄影的工作。况且姐姐也总是一时兴起就去了异地,这更无法被容忍。而且那时候还只是学生,结果大概只能如此了。姐姐并没告诉那个男人她怀孕,在不到20岁就生下了夏美。”
“所以这样夏美才姓中川,真是糟透了。”我一口起喝掉了杯中的啤酒,向侍者招了招手。
“还要再喝点什么吗?”我问良子
“和你一样就好。”
我指了指桌上了的空酒杯,向侍者竖起两只手指,示意再来两杯一样的啤酒。
不久侍者端来两杯啤酒,毕恭毕敬的放在桌上。我拿起其中一杯,一口气喝掉三分之一,大呼痛快。
的确如此,日本显然是男权社会。起码我在日本这些年头里,确实没见过什么结婚了还工作的女人,至于体面的工作大抵是律师和大学教授之类,但女性的数量也是并不占优势。结婚了还动不动去异地没个时日的女子更是乏善可陈。在日本这样的国家,像良子姐姐这样的女子显然是不适合结婚的,也不会选择去结婚。当然,女性不工作,男性的压力也是不言而喻。所以我想这也是很多日本人不愿意结婚的原因之一吧,这是一个怎样矛盾的社会。
得知夏美原来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之后我难免深感同情。深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道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和良子大口喝着啤酒。
最后吃完甜点,按部就班走完所有法餐程序,酒足饭饱。良子向侍者要来账单便径直走向前台结账。看着良子走路的步伐已经有些摇晃,我便提议送她回家。
走出餐厅,我同良子钻进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看着窗外的夜东京,不知不觉自己身在异国已经这么久了,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还来不及感叹,车子便停在赤坂二丁目的一栋高级公寓楼下。
下了车,我问良子:“住这里?好气派的公寓。”
“毕业时父亲买下的,是因为在霞关工作的原因,这里方便些。”
“送你到这里好了,时间不早了,现在应该还赶得上地铁。”
“今天相处很愉快,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吧。”
“或许吧,有事就打我名片上的电话就好,24小时随时恭候。”
简单道别,看着良子慢悠悠的走进公寓,我也挤上末班地铁回池袋我那个不足23平米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