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个小亭子,依旧是那个美妇人,但今日,大夫人穿得更加华丽。她的乌发精心盘成祥云髻,点缀着一根红宝石点翠玉钗,额前戴着红翡翠滴珠金步摇,身穿四喜如意云纹锦衣,远远看去,独成一景,艳光四射,不可逼视。见莫昭德和莫仁峰来了,她遣退了周边的丫鬟,身边只有一个彩蝶。
“大夫人日安。”莫昭德和莫仁峰向大夫人请安道。
听到如此没有诚意的请安,大夫人没有半点儿恼怒,权当做不知,一脸和善地笑道:“昭德,仁峰,你们二人年龄都不小了,今日老夫人寿宴必定会来许多大家闺秀和俊俏公子,你们二人若是看上谁了一定跟我说,我给你们做主啊。”
莫仁峰很知趣地不做声,而是站在原地等莫昭德说话。
“若是大夫人觉得我们二人年龄大了,那大姐岂不是更大?大夫人这样好心地关注我们婚事,何不好好寻思着给大姐也找个人家?”莫昭德淡笑道,眉眼低垂,但气势凌人。
莫仁峰听得有些惊异,他想不到莫昭德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面不改色,缓缓笑道:“仪淑的婚事我早已安排好了,就不用昭德操心了。”
“那请问,我和二哥的婚事大夫人是不是也已经私下定好了呢?”莫昭德一语中的,长睫下的黑眸里嘲讽一闪而过。
大夫人心头一紧,她的确让王将军把他府上的少爷小姐都带来,也暗中筹划好了,只静待鱼儿上钩。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莫昭德猜出来了,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试探一下罢了。大夫人想到这儿,脸上笑容不减:“怎么会呢,你们喜欢哪个我怎么会知道呢?而且我也不会强迫你们去定下自己不喜欢的婚事啊。”
莫昭德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盯着大夫人,深深地说道:“那就好,以免大夫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眸中墨色翻涌,吞噬着一切,周围万分安静。
一阵短暂的寂静,莫仁峰看着大夫人温和的笑容下怒意滔天,又看了看莫昭德一脸平静如水,不禁抿了抿嘴。
终于,在莫昭德黑洞般的眼睛的凝视下,大夫人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呼出一口气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待客了。彩蝶,送客。”
“不劳大夫人费心,我们自己会走。”莫昭德礼也不行,转身拂袖而去。
莫仁峰还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匆匆拱手行了个礼追向莫昭德,含烟也紧跟着莫昭德的脚步,三人很快消失在荷香园中。
“哗啦!”大夫人竟然被气的失态了,随手抄起石桌上的茶杯向地上摔去。
“夫人消气。”彩蝶忙走上前来安慰。
大夫人抚了抚心口,使劲儿呼吸了几次,冷声道:“莫昭德,我真是小看你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毁了!”
彩蝶几乎没见过大夫人如此生气的样子,又回想了当时的对话,不禁觉得莫昭德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莫昭德带着含烟远远地坐在举办寿宴的庆阳园的角落里,离那些宾客很是有一段距离。
含烟看着莫昭德只是不说话,有时若有所思,有时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便知道莫昭德又是在打量着所有人,算计着下一步的计划了。
“妹妹,是不是她?”莫仁轩稚气未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气势汹汹的语气,像是要找什么人算账。
莫昭德抬眼顺着莫仁轩手指的地方看去,一个美人在远处大声说笑着。
再看了看莫仪婷,她的眼睛微红,头发有些许凌乱,貌似她今日戴的那支紫罗兰珍珠银簪不见了。
莫昭德本不想管她们姐弟俩的事儿,但莫仪婷说了几句话,让她来了兴趣。
莫仪婷拦下莫仁轩,说道:“哥,算了吧,王二小姐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娘早上也让我们莫去招惹那些跋扈之人,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莫昭德从假山后面款款走出,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老夫人给四妹妹的银簪被那王二小姐抢了去,于情于理都是她的不对,莫要便宜了她。”
莫仪婷性子温柔,对莫昭德也不似其他莫府的少爷小姐那样傲慢,她勾了勾嘴角道:“算了吧,那王二小姐不是好惹的人,我躲着她就是了。”
“不行,三哥帮你教训她去。”莫仁轩看也不看莫昭德,只是撸起袖子就往王虹那里冲,也不想想自己比王虹矮了整整一个头。
“三哥!”莫仪婷不禁提高了语气,叫住了气势汹汹的莫仁轩。
莫昭德抖了抖袖子,里面爬出一条手指头粗细的碧绿色的小蛇,缠绕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她眼里露出冷意:“四妹妹等我好消息便是,三弟切莫冲动。”说完便向王虹走去。
“哼!”莫仁轩头一扭,十分不屑。
莫仪婷看着莫昭德的背影,她觉得这几日的三姐似乎有些不同了。
王虹虽然是个嚣张的性子,但也是个美人。她生的柳眉杏眼,梳着百合髻,穿着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身材高挑,在一众千金中虽算不上最美的,但也绝对是最漂亮的姑娘之一。
“王二小姐。”王虹正在向周围的小姐们炫耀手上的银簪,却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回过头来,看到一名穿着藕荷色百褶裙的美人走来,那浓黑的眼睛仿若两颗黑色的宝石,不,比黑宝石还要美丽。
王虹见到比她漂亮的姑娘就不高兴,不悦道:“你叫我?你是谁?”
“这是我们的三妹,莫昭德。”人群中的莫仪淑走上前说道。
原来莫仪淑和莫仪娟也在,居然还看着莫仪婷被人欺负,这长姐当的也不怎么样啊。莫昭德暗想着,嘴边挂着一丝讥笑。莫仪淑和莫仪娟看到这一抹浅笑,心跳不由地加速。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莫府的那个傻子小姐啊,哈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刺耳难听,王虹一个人说的倒也带劲。旁边围观的小姐们即使知道莫昭德是“傻子”,但也不会当面嘲笑别个,可见这个王二小姐的确嚣张到一定程度了。
她见莫昭德盯着她手上的银簪不说话,炫耀道:“怎么,喜欢这个吗?不给。”
莫昭德笑了笑,依旧不说话。
王虹见莫昭德笑中带着深深的嘲讽,刚欲发作,突然感到手上一凉,低头看了看发生了什么。
“啊啊――”王虹吓得跳起来,手一挥,簪子便飞了出去,莫昭德跳起来接住了银簪。
“蛇!你有蛇!”王虹一下子离开莫昭德一丈的距离,一脸惊悚地指着莫昭德说。
莫昭德袖子里碧绿色一闪而过,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什么蛇?诸位小姐看到有蛇了吗?”
旁边的人都注意两人的对话去了,谁看见王虹手上有蛇,都摇摇头。莫仪淑和莫仪娟当然知道这一定是莫昭德捣的鬼,但本来王虹抢莫仪婷的银簪时她们就没有帮着自家姐妹,现在莫昭德给莫仪婷讨回银簪,她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人群中有一名穿着白色素绢裙的美丽姑娘与莫昭德恰好对视上,冲她浅浅一笑,神色中有着些微赞许。
王虹见那漂亮的簪子到了莫昭德手里,但又畏惧莫昭德的蛇,也是敢怒不敢言,别过脸去。其他小姐们知道这簪子其实是王虹抢去的,现在当事人的姐姐帮她夺回了银簪,她们也不禁暗自叫好。她们都是大家闺秀,哪个又看的惯王虹的嚣张跋扈呢?
莫昭德故意挑衅地看了王虹一眼,唇边挂着一丝轻蔑的笑,转身扬长而去,丢下一句话:“我是个傻子,王二小姐就不要同我这个傻子计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昭德走到莫仪婷和莫仁轩面前,把银簪拿出来给莫仪婷戴上,抚平了莫仪婷几根飘飞的发丝,笑着说:“这样好看多了。”
莫仪婷俏脸微红,低头道:“谢谢三姐。”
莫昭德微微一笑,点点头应下了这一声谢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莫仁轩皱了皱眉,小声对莫仪婷道:“三姐怪怪的,以后还是少跟她打交道。”
莫仪婷含笑没有说什么,她不喜欢跟莫仁轩争论,在她心里,谁帮了她,她都会真心地道谢。
王虹很不爽地看着莫仪婷又戴上了那根曾经被抢走的银簪,更不爽地看着莫昭德面容含笑地甩给她一个背影,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王二小姐是不是很想让那莫昭德吃一点教训?”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王虹转过头,一个陌生的姑娘出现在眼前。
面前的姑娘看上去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穿着一件并不张扬的粉红色蝶戏水仙裙。目光顺着衣裙上移,看到她的容颜后不禁惊呆了。那一双暗含水波的桃花眼如黑宝石一样黑亮,眉心一点朱砂,细长高挺的鼻梁线条如画,那绝色的容貌仿如天上的仙女。她的身材高挑匀称,每一段曲线都是极其完美的。整个人如同人间尤物一般,哪怕是皇城第一美女莫仪淑恐怕都不及她的一半风情。
王虹本就生得比寻常千金小姐个头高出不少,这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竟比她还要高出半个脑袋,她不禁抬头眯缝着眼打量着眼前人。
“你是谁?”王虹颐指气使地问道。
那美丽高挑的姑娘微微一笑道:“我是平遥梅知县的女儿梅楼,莫老夫人与我祖母是故交,今日我便代我祖母来给莫老夫人贺寿。谁知那莫昭德竟然拿出一条蛇来吓唬我,让我好生恼怒。”
王虹恨恨地说:“对,我也很讨厌她。她凭什么抢属于我的东西?”
还不是你先抢的别人的簪子,果真是如昭德所说的愚蠢又嚣张。梅楼心下想着,但面露微笑道:“那王二小姐愿意与我合作一次,好好地整整她吗?”
“好,我愿意。”王虹想都不想地点头。
也不问问具体内容就同意了,这王二小姐是真蠢吧。梅楼扬了扬柳眉,暗自摇摇头,她与昭德打交道久了,再看其他女子都显得如此愚蠢。
“听闻王二小姐的箭术可是深得王将军的传教,想必是一流的。”梅楼淡笑道。
王虹脸上露出骄傲,说道:“是啊,我爹也夸赞我的箭术可与他一争高下呢。”
“那就要有劳王二小姐一会儿好好地吓一吓莫昭德了。”梅楼眉眼弯弯地说,“把她发梢的那朵簪花给射掉,想必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王虹犹豫了一下,她的箭术的确还算不错,但是头顶的簪花可是与脑袋连在一起的,稍微偏一点,莫昭德就会死。
“王二小姐莫不是怕了?”梅楼故意刺激道。
王虹被激将法一激,脱口而出:“谁说我怕,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去。”
梅楼摇摇头慢慢说道:“不要这么着急,听莫大小姐说她二弟最喜欢英姿飒爽的姑娘了,一会儿你好好在他面前表演一番不是更好吗?”
“她二弟?”王虹不解。
梅楼指着远方接待宾客的莫仁峰,说:“瞧,就是他,莫仁峰。”
原来一进门看到的那个蓝衣俏公子就是莫仁峰,也是爹暗自给自己透露,以后会将自己许配给他。王虹想到这儿,不禁面颊绯红。
“行,那你一会儿告诉我一声。”王虹摩拳擦掌地说。
“好。”梅楼答应了一声,立刻闪身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不见了。
离午膳的时间还长,各家的千金和少爷挤满了庆阳园,虽然互相熟识的都在讲话,但着实有些无聊。
莫仁峰对各家少爷们说道:“诸位,我们莫府有一个专门练武的武场,可有兴趣去一道玩玩儿?”
大商这个时代的公子哥几乎都是文武双全的年轻人,听到有可以切磋武功的地方,当然觉得比在这里听女人们聊天要有趣多了,都欣然同意。一旁的小姐们听到了,也都很有兴致,这些贵公子都有才有貌,为何不去看看他们的风采?
于是乎,一群年轻的男女都去往了武场。
毕竟莫府是尚书府,跟武将的武场相比,莫府的武场并不算很大,但是玩一玩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武场分了三个小场,一个是莫仁峰平日练剑的,一个最大的是莫府的侍卫练武和锻炼的,还有一个是专门练习射箭的场子。
“诸位想互相切磋剑术,刀术,还是一起比赛射箭?”莫仁峰微微笑道。
“射箭!”响亮的女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这样一点都没有姑娘家的矜持的行为,也只有王虹做的出来了。
本来还有几个想请教莫仁峰剑法的公子,只好把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莫仁峰没有看王虹那双盯着他的含情脉脉的眼睛,只是淡淡地对众人笑道:“那就依王小姐所言,我们比箭术吧。”
见主人都这么说了,公子们分分点头同意,小姐们都出身闺阁,没几个见过射箭,看着新奇,也都不反对。
“云晋,去找几个人来摆靶子,然后拿十套弓箭来。”莫仁峰吩咐站在一旁的一名侍卫道。
云晋拱手应道:“是。”
这云晋是莫仁峰的贴身侍卫,和莫昭德关系也不错。他的年纪与莫仁峰一般大,眉眼如刀刻般棱角分明,虽只是一名侍卫,但长相和气质却也不差。有几个小姐还多看了他几眼,但他目不斜视,得令而去。
半盏茶的功夫,弓箭和靶子都已经准备好。云晋把弓箭都分给首先上场的十名公子。
莫仁峰在一旁说道:“一人五支箭,看谁射得准。”
“不,这样怎么好玩呢?”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大家寻声望去,看到一穿着藕荷色百褶碎花长裙的美丽姑娘眨着墨色的双眸,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见惯了这些浓妆艳抹的闺阁小姐,这样一个不施粉黛仿若遗世独立的玉兰花一般的美人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大家认识莫家大小姐、二小姐和四小姐,但是从来没有人认识莫家三小姐,不免疑惑这是哪一家的千金,如此出众的容貌竟被雪藏得如此之深。
看着那些公子哥们闪闪发亮的眼眸都盯着莫昭德,莫仪淑那种万众瞩目的光辉顿时黯淡了下去,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笑,对众人道:“诸位,失礼了,这是我的三妹,从小被人惯着,不懂礼数。”
莫昭德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说道:“那大姐有礼数,就替我向诸位道个歉吧。”
“你!”莫仪淑不禁有些恼怒,但那一丝怒意只是一闪而过,顿时挂着标致的笑容,对众人道,“那仪淑就代三妹向……”
“莫三小姐没有什么不对啊,大家只是玩玩儿,讲那么多礼数岂不是拘束得很,莫大小姐就不要责怪令妹了。”一个年轻的绿衣俏公子双眼放光地看着莫昭德打断莫仪淑道。
“对啊,鼎文说的对,大家玩就不必讲那么多礼数了。”另一个穿着白衣长相俊美的公子也说道。
看着这么多人为莫昭德说话,莫仪淑恨不得把莫昭德给碎尸万段。想想以前在这些公子面前她只要一开口,还没有人反对过,如今见到莫昭德,就全向着莫昭德了。
莫昭德只当是不知道莫仪淑所想,迎上莫仪淑狠厉的目光,语气里带着八分委屈两分嘲讽道:“大姐教导的是,诸位就不要再为昭德说话了,要不然一会儿大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把大姐惹怒了,又要关我一年的禁闭了。唉,还以为可以开开心心地看看热闹,却又惹出这种事儿,昭德给大姐赔个不是。”说完,还有模有样地颔首屈膝道歉。
这莫家三小姐说话一套一套的,句句带刺却又句句在理,完全看不出是个傻子啊。一开始众人心里都有些疑惑。听到莫昭德刚刚那句话,顿时明白了,她不是傻,是一直被莫仪淑和大夫人欺压着雪藏在莫府。
莫仪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体被气的发抖,却又敢怒不敢言。莫仁峰饶有兴趣地看着热闹,他没想到莫昭德居然这样不动声色地就让所有人都知道莫大小姐和大夫人是个欺压庶女的主儿。
莫仪娟看不下去了,赶紧站出来道:“诸位,这弓箭都准备好了,赶紧开始吧,我们还想看看各位公子的风采呢。”
“对啊对啊,莫大小姐是个识礼数的女子,说一说也没什么不对的,大家都来玩吧。”一个黄衣公子看到莫仪淑就喜欢上了她,不由自主地替她找台阶下。
其他喜欢莫仪淑的公子们也随之附和着,看到莫仪淑脸色稍微缓和后,还有公子不断地劝慰着她。
果然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是不一样,自己无论说得多么真实,还是抵不过美人一笑。莫昭德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看向云晋。
云晋在得到莫昭德眼神示意后,赶紧把弓箭分发给在场的公子们。
陈鼎文一脸兴致地看着莫昭德道:“莫三小姐,你说这样玩没意思,那你觉得怎么玩有意思呢?”
莫昭德不知从哪拿了个苹果,往天上一扔,云晋在一旁一箭便射中了苹果,苹果从正中心分开掉了下来。众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觉得这的确比单纯的射箭有意思些。
“射活动的东西岂不是更能展现各位的实力?”莫昭德挑了挑眉,顿了顿又开口道,“或者让我们这些观众拿着靶子,你们来射箭,怎么样?”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