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从教堂祈祷回来的人都知道,比起往年,今年的风虽然不大,但比起往年更加的凛冽。屋外的飘起鹅毛般的大雪,积雪一脚踩下,仿佛陷入的沼泽一般。
从城门口往东边大概两百步,有一座尖塔式的建筑,站在塔底向上眺望,塔尖仿佛伸入云端。而正面是十根巨大而修长的立柱形成的拱门,搭配上高耸的塔尖,让人产生一种轻盈而飞天之感。这是该城的著名的建筑,也是教国下属最大的礼拜教堂,不仅在国民中有很高的知名度,就连远在大陆另一侧的小国家的人也是略知一二。
推开厚重的门扉,从两丈高的大门进入教堂,进入的第一个空间便是灯火辉煌的礼拜堂,除了明亮的大型吊灯、绚丽多彩的门窗玻璃,最为醒目的就是地上整齐排列的几百个坐垫了。人们跪坐在垫子上,双手交叉手掌贴肩摆放在胸前,抒发对神灵的信仰以及忏悔自己的罪过,驱逐心中恶念。礼拜完毕时,无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人们都会有如释重负之感;也因为这样,国内国外的许多人慕名而来,而今天更是人声鼎沸——天主阿瑞斯的忌日,也是生日,是教国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国外的旅人眼里,在如此寒冷恶劣的天气还出来礼拜的教国人,其虔诚的信仰令人折服。但其实他们有所不知,不只是因为教国人信仰虔诚,还因为位于大陆极北地区的温菲城,是没有春夏秋季的,他们再怎么等,也等不来温暖的日子。
而教国南端的菲尼城,此时却是夏天。
初来乍到的年轻商人艾克来这座城市做生意,原本就听说今天会聚集全城的教徒一齐礼拜,只是没想到人数超出了自己的预想——很多人由于礼拜堂已经被占满,只能到跪坐在庭院皑皑的白雪中。并没有人主持这个礼拜仪式,也没有人注视着他们,然而大家却像石块一样一动不动、安静的祈祷着。等到礼拜结束时,他们像个雪人似的身上积着厚厚一层雪,坐过的雪地上也留下了一排排的坑洞。
见到此情此景的艾克诚惶诚恐地学着他们的动作进行礼拜,尽管自己不是教徒,却也感受到了那庄严而隆重的气氛,不敢乱动一毫。礼拜结束时,艾克拍了拍发麻的大腿,用双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缓慢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北国特有的寒冷空气,让人胸口发麻,却又让人沉醉,如杜冷丁一般令人上瘾。
礼拜结束后,人们原本应该聚集在礼拜堂后方的庭院里一齐用餐,但由于今天的天气较为恶劣,而转至礼拜堂左侧的食堂中吃饭。
礼拜后吃的都是素食,对于艾克这样的食肉动物来说真的颇为难过,但入乡随俗的道理艾克还是懂得的,领好了餐后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同席的人见到艾克,连忙放下餐具,面对艾克将右手摆在自己胸前,掌心对着肩膀。
“平安。”同席的人道了一句。
也许是教国的人特有的问候方式,艾克也有样学样道了一句“平安”。
说完,艾克快速打量了眼前这人,个头不高、粗布白衫,脸上虽然看着很整洁,但隐约能看到未刮净的胡渣;面色黯淡有憔悴之感的中年人。他对面坐着一个小女孩,绑着双辫,小巧的手笨拙地抓着汤勺舀着碗里的浓汤,但似乎总抓不好,像花猫一般地弄了一脸的汤汁。
“今天来礼拜的人真多呐,果然还是今年的这个时候氛围最好呀。”
“额......是呀,人真的好多,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做礼拜,吓了一跳。”
“小哥你是外地人吗?”
“对,我是从大陆南端来的,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哦,那是南端的哪国呀?”
“呵呵,只是个热带的小国罢了,教国人可能听都没听说过,不值一提。”
“哈哈,就算是小国家,但大家同是阿瑞斯的孩子,不用这么见外。”
艾克刚来这个国家时从别人口中知道,阿瑞斯是这个zheng教合一的大国所信仰的神,传说他是天主,正直善良温和,为万物创造主,每百年造一物;也掌管着万物的灭亡,每百年消一物。不过阿瑞斯过于善良,不忍将自己所造之物统统消灭,便手下留情,于是世上之物越来越多,才逐渐成了现在的大千世界。
其实艾克并不是不尊重别人的信仰,但关于阿瑞斯的传说却不屑一顾——如果真的百年造一物,那这世界又经历了多少年华?与其相信这样的传说,不如相信厄尼斯的学者提出的世界是从空间裂缝中诞生的说法。
艾克想着,如果真有阿瑞斯这样正直善良的神祗,他这样的人也许会被消灭吧。
“要从南方来这里真的很困难的,一开始还能坐船,但靠近极北地区的时候就只能转乘火车过来了。在车上的时候光是看窗外的景色都好像自己被冻僵了似得啊,我都有点担心我的货物会不会被冻坏了。”
“极北地区的海终年飘着海冰,船是过不来的。也多亏了20多年前神赐给了人类这样方便的东西,才让我们能更接近神。诶你慢点吃,这食物都是神的恩赐。”中年人一边教训着小女孩,一边和艾克聊着。
艾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火车是22年前由厄尼斯人发明的,什么时候变成神赐之物了。而中年人将粮食描述成恩赐,艾克倒是很认同,毕竟在环境如此恶劣的极北地区能养这么多人,只能是靠着别的地方运来的粮食。
“这饭......很好吃,口感很独特,粒粒分明嚼在嘴里没有粘稠的感觉,还略带一丝甘甜,我还重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米。”
“小哥你当然没吃过了,这是我们温菲城独有的米,只能在我们温菲种植,也只有在温菲才吃得到,不过平时我们也不吃这米,只在重要的日子才会拿出来吃。”
这让艾克很是诧异,没想到极北地区也能产出米来,而且口味还很独特。艾克身为商人敏锐的生意嗅觉促使他追问下去,“这米是怎么生产的,这地方可不是用冷就能形容的啊,在极北以南地区植物就已经没法生长了,极北地区的温菲却能长出米来?不对啊,我来时在火车上就只能看得到寸草不生茫茫白雪啊。”
中年人用手向上一指,饶有兴致地回答:“所以说这都是神的恩赐,教国政府会定期发给我们这样的米,我们这样一般的教徒也不知道是哪里种的。原先也有人认为这其实是外地产的米,但我年轻时走遍了大陆,在搬到温菲之前,都没有尝过这样的米。”说完吃了一口碗中的米,“如你所说,在这样寒冷的地方能长出米来,只可能是神迹了。”话语中无不透露这对神的崇拜。
这米是政府提供的,看来一般人是不知道其来历,不过艾克作为一个商人是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毕竟商机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等用完餐后再向别人打听打听,艾克这样想着,视线停留在中年人对面的小女孩身上,她还在舀着碗里的汤,看起来仍没有适应使用餐具。
艾克发现女孩面前只有一个汤碗,没有米也没有菜。小女孩蓬头垢面,看起来很瘦弱的样子,但不像是身体有恙,而是常年进食偏少引起的,而中年人似乎也不打算分些自己的食物给小女孩的样子。
是货物吗?
艾克也不敢肯定,但艾克也不会分给小女孩食物,毕竟这与自己无关,食物也没多少,若是分了,独身一人的艾克可就要全家挨饿了。
“说起来,小哥你是做什么买卖的?”中年人不一会就把饭吃得干干净净,开始吃盘中的菜。
“不是啥了不起的行当,我听说温菲城建设需要人力,就介绍些劳力来这干活。”
其实艾克所说的劳力是他自己的含蓄说法,一般哪会有人愿意到这偏远寒冷的地方讨生活,艾克介绍来的都是些流离失所或无人认领的战俘,只要出的钱稍微多点,连地狱都敢闯。也会有人想要见见世面让艾克带到这,不过这当中的大多数人......
与奴隶无异。拿着微薄的工钱,给个地方就能呆,对于艾克来说他们既是“战友”,也是赚钱的工具。刚开始艾克也不忍带他们去做那些残酷的工作,不过铜币挂在自己腰间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以及看到银行账面上持续增加的数字时......
让他们见鬼去吧,钱才是最重要的。
......
用完餐后,艾克想到处走走,顺便打听打听米的事情,艾克和中年人说了这样的打算后,中年人热情地提出带艾克到附近的一些著名场所走走,艾克没有拒绝。
走出教堂的大门,艾克就感觉到一股透心的寒冷,室外和室内的温差居然如此之大。摸了摸肚子,没准刚下肚的饭菜已经冷了也说不定。
这北国虽然寒冷异常,却也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也是艾克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照常理来说,极北地区是不能住人的,极低的温度、极短的白昼、极猛烈的风雪,这一切都在抗拒着生命的诞生。
然而这样的地方却坐落着这样一座繁华的城市,也许就如餐桌上中年人所说的,这座都市是“神的恩赐”吧。
这么想着,好像身上也暖和了一些。
......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路上,艾克得知中年人叫赫鲁迪,而畏畏缩缩跟在他后面的小女孩叫栗,是他从熟人那领养的。
艾克与赫鲁迪一边交谈着一边绕到了教堂的背面,这里有一个建筑,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是一个规模比得上温菲的礼拜教堂的建筑,不,可能更加巨大;令人难忘的形状,就像一个龟壳放置在地上一样的半圆形建筑;通体洁白,不对,是建筑全被积雪所覆盖。整个建筑在周围众多统一风格的建筑中非常突兀,艾克面对的方向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铁板门,有一队卫兵模样的人拿着铳枪在门前把守。
“赫鲁迪,这个建筑是干啥用的?怎么又这么多人把守?”
赫鲁迪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艾克,和刚才的滔滔不绝完全不同,眉头微皱地说道:“额,这是教国政府办公的地方。”
原本艾克就猜测,有这么多人把守,又处于市中心的建筑,十有八九就是重要机关一类的地方了。如果不是赫鲁迪反应非比寻常,艾克也就信了。
“原来如此。”也许是不能让外地人知道的地方,所以艾克没有再提这个事。有些事情不能知道得太多,艾克想要在这个城市中立足,这点事情还是懂得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寒冷更甚。
赫鲁迪带着艾克参观了几个著名的景点,无非都与宗教有关。看得多了,艾克渐渐觉得乏累,裹了裹身上的衣物,好像比刚才更冷了些。
身后的栗蜷着身子跟在后头,赫鲁迪也搓了搓手并哈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艾克觉得身上的热量一点点的往空气中逃逸。
有一些东西即将远去,又有一些东西即刻降临。
街上的煤气灯倏地亮起,亮堂堂的光线反射在雪地晃得人睁不开眼。
突然地面摇晃起来,灯火摇曳,屋顶的积雪也纷纷落下。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所有人都搓手不急,纷纷跌落在地上。
龟壳建筑的方向升起了一道光柱,如梦似幻,直通云霄。有跌倒的人大喊着“阿瑞斯!”,在震动中拼命地想要站起身来。越来越多的人大喊“阿瑞斯!”,形成的声波震耳欲聋。
难道这真是天主阿瑞斯显灵了吗?
就在艾克这么想的时候,光柱中窜出一个物体,散发着七彩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冲天而去。
惊魂未定的艾克还没从刚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感觉。
“好冷......”
那一夜,是温特城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