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天下了公交车，来到了古木和杂草丛生的江畔。
携带了江水的味道的风迎面吹来，我抬起头，视线横越了江水，落在上对岸辉煌的街市上，“这么看，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真是繁华呢。”
一旁的公交车长鸣一声，射入黑暗里的两束灯光闪了闪，嗤地喷出团团的烟雾来。
见那个巨大的身体颤颤地消失于夜幕之中，我转过身轻轻拉去缠上了站牌的枯萎的藤蔓，望向那些沾了斑驳的铁屑的字，笑了笑，“终于到老家附近了。”
潮水轻拍打着沙滩。
渡轮在悠长的汽笛中前行，划开了城市的倒影。
“嗯，”夏天长长地吸口气，点点头，“想起来，我也好久没去过老家了。”
我和夏天转过了一个路口，在宁静的街道中穿行，停停又走走
风吹过，夏天抱起胳膊，轻轻笑了起来，“你今天晚上的那个小霸王龙的故事很有趣。”
我低下头，“是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听故事，”夏天又笑笑，“现在自己也能讲故事了。”
我拿起手指头抠了抠脸颊，“本来想胡乱编一个的……不知怎么的，转呀转，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不算什么特别的本事啦。”我又笑，“小时候总缠着舅奶奶讲故事，听多了，自然就会了。”
夏天抬起头，望向了夹在楼宇之间的长长的夜空，缓慢旋转的星斗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夏天，在你的眼里……”我轻轻地，“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夏天回过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我笑了笑，“那时候，我身边只有哥哥和你，想问问。”
“你是一个很好的小孩啊。”
“真的吗？”
“真的。”夏天用力气拍我的背，“小时候我总是闷闷的，多亏了你一直来找我玩，一直陪我，我才能够认识了好多的朋友，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我真的……觉得你很好啦。”
“嗯……谢谢你。”
夏天拍我的肩，笑，“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没有啊，”我摸了摸后脑勺，“应该，没有吧……”
“今天我很开心，”夏天抱起了胳膊，笑，“你看啊，上了高中后，陌上也回到我们身边来了，大家还在一起。”
“是啊，”我点了点头，“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
我和夏天又经过了几个路口，来到了一条通向了江畔的小巷子。
“好像到了那一家老书店的附近呢。”夏天环顾着周围。
“嗯，你看，这个是我们用炭笔画的，”我到墙壁边，轻轻抚粗糙的砖石上的痕迹，捻了捻手指沾上小小的尘土的颗粒，“真令人怀念……”
“哇，”夏天凑过来，亦发出了感慨，“真的，是做木头人的游戏吧。”
一阵风又吹过来。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人的存在。
我眯起了双眼，见到了在一个路灯的光芒中的，一个小小的影子。
“夏天……”
我轻轻扯身边人的衣。
“你看，那个人……”
——那仿佛是一个女孩子。
她单薄的身体孤单地，立在一片淡薄的尘雾中。
瓦砾，尘埃蛰伏在她的脚边。
她对着那一家未点亮灯光，像关闭了的店，她的目光淡淡的。
我们不知道她在那里待了好久。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女孩子转过了头来。
我瞪大了双眼，“你是……初见？”
“啊，屈源。”女孩子亦露出了惊讶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同时地说出了这句话。
“原来真的是你啊，”我笑了笑，“我从前住在这一块，想过来看一看，你呢？”
“我，”初见低了头，抿抿嘴，“我……”
“啊……这位是我的老朋友，夏天。”我搂着夏天的肩，又对夏天，“这位和我一样，是图书馆的学生助理，初见。”
“你好。”
“你、你好……”
“这里是……”我来到了这家店的大门口，认出来，“这里就是那一家老书店吗？”叹了一口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果然知道这里……”初见轻轻地，笑了笑。
“何止是知道，我们从前经常来这家店玩呢。”我苦笑，“为什么说果然？”
“因为……”
我回过头，凝视起初见的脸。
我和她相识才不过短短一个月，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联系。
“小学的时候经常来，我们搬家到XC区之后就很少了，”夏天来到了我们的中间的位置，“这一家老书店卖的书很便宜，老爷爷也很和蔼，他允许我们在书店里看书，在书店里躲雨，天冷的时候，还有暖暖的茶，现在想起来，真是格外地温馨呢。”
初见似乎有一点着急了，“还有呢？”
“还有，补书匠……”我抱起了胳膊，笑了笑，“老爷爷是一位补书匠。”
“那个老爷爷的手艺很好，我记得……”夏天转向我，“他教过你的，小智，是不是？”
“嗯，是啊，”我又笑，“不过还是老爷爷的孙子做得比我要好，夏天，就是那一个比我们大两三岁的小哥哥。这么一算啊，他也快从高中毕业了吧。”
初见的眼球轻轻地颤了颤。
我低头，蹭了蹭鼻子，“夏天，你记得吗？”
夏天啊一声，好像想了一会，打开了口。
声音来自第三个的嘴中——
“允诺。”
“啊？”
“你们口中的小哥哥，名字是，允诺，”初见直直地望向我，“是不是？”
我经过夏天，拉近了与她的间离，轻轻地，“你也认识这家店里的人，是吗？”
“是……”初见点了点头。
被笼罩在温暖的灯光里。
我们三个人坐在街角的一个长椅，与老书店遥遥地相望。
初见轻轻递来一本书，我翻开了泛黄的纸页，轻轻触向字，念起来，“允诺。”
“屈源，夏天。”初见轻轻地咬起牙齿，“你们……为什么会来到树人中学呢？”
夏天摸了摸后脑勺，“就这么来的啊。”
我看了夏天一眼，笑了笑，“大部分是为着树人的高升学率来的吧，每年从树人考上一流大学的人有很多呢。”
夏天吐舌头。
“嗯……”初见点点头，掰扯着手指，“我不是本地人，在我的老家，也有很好的学校，每个人选择高中会有属于自己的理由吧，其实……”
“其实……要说我选择了树人中学，因而努力，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这一切，说是为了一个人，也没有错呢。”
“一个人……”我合了手里的书，“树人中学曾经有一位你很重要的人吗？”
初见点了点头，“这件事是我的秘密，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你们愿意听一听吗？”
我和夏天对视了一眼，“如果你相信我们的话……”
月亮在翻滚的云海中缓慢地穿行着。
初见抬起头，“还记得，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暑假……”
我来外婆家玩，因为一个意外弄坏了外婆心爱的书，来到了这里的一家老书店。
根据听说的，我本来想要找一位老爷爷，可是他在很多年前，已经去世了。而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就是老爷爷的孙子，允诺。
受我的拜托，在那一段时光内，允诺修补我带来的书，我每天也会去店里面坐一坐，渐渐地，我和他成为了好朋友，翻一翻老书，说说话，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现在想起来，那真的是我那几年里，最好的一段时光。
允诺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
他告诉我上了建宁市最好的高中，树人中学，他告诉我学校里面好多有趣的事。
他说他考上了重点班，他说他在图书室做学生助理，他说当上了学生会主席，高二就常常理科班第一名。
这一些都是……第二年的事了。
我也经常受到他的指导，本来属于中游的我，偶尔也会考出相当漂亮的分数来。
有一天，我们在树人中学门口。
允诺问起我，初见，你想来这里读书吗？
我非常地惊讶，什么也没说就一个人逃回家了，我的成绩虽不差，但是，也并非让我能轻易地说出要考上树人中学这样的话来。
属于我自己的理由是什么呢？我时常苦恼着，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
在最后一个暑假，他上高三了，要经常去去补课，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也在那时，我的外婆……去世了。
由于种种的原因，我想带着允诺去见在病床上的外婆一面。
但事与愿违，允诺没见到外婆，外婆已经离开了。
允诺，我要怎么办？
——我哭着问他。
这一次，则轮到允诺以沉默回应我。
我很失望，一个人回到了家里，听着大人们讨论外婆的遗物，这座小小的阁楼的归宿。
我想大声地说，你们不要卖掉它，我要考上树人中学，我要住在这里。
但我始终没鼓起勇气。
我也上初三了，周围的人与事渐渐地变得不一样，我一个人时常想起那一段好时光，想起允诺，在高三的他，过得如何呢？我特别地累、特别地憔悴、也特别地……想念他。
寒假到来时，我还是鼓起勇气，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没想到那一次……
那一次，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那是一个寒冷的雨夜。
我缩在墙角，对着早已关闭了的老书店，思考着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晚，没想到，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地，允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俩一起向对方问，但我一时说不出口。
他笑了笑，带着我走进了屋子内，泡了暖暖的茶。
由着热热的水汽烫着脸颊，我絮絮地和允诺说了自己遇到的不顺心的事，允诺耐心地听着，等我一通说完，这令我觉得回到了那一个夏天，我最怀念的日子。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我啊，我来找一个东西。
他告诉我有场很重要的考试，他有个……很在意的人。
很在意的人？
嗯，云帆。
我忽然想起来，那一天在树人中学门口，我曾见过一个男孩子，一个稍稍冷漠的，拥有着和允诺相反的性格的男孩子，他的名字就是云帆。
哪怕这是一次普通的考试，我一定要好好对待，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对决了。
初见，你觉得……我会考赢他吗？
我马上就点头，说，会的，允诺又笑了，他的笑多了几分成熟的样子。
我们又说了好多好多彼此的事，允诺给我的家人打了个电话，让我……在小房间里休息，我睡得特别地踏实，是那一年里，最踏实的一次。
第二天的清晨，允诺送我到车站门口。
我拉开车窗使劲地挥起手来。
允诺，我一定会考上树人中学的——
我总算是说出了这句话。
允诺亦朝着我挥起手，说了些什么，隔着风，我听不见。
允诺的影子渐渐地缩小了，我和他，分别了……
“接下来的事情，今年我如愿地考上了树人中学，但允诺没了消息。”
“没消息？”
初见苦笑着，“我向前辈们打听，都找不到联系允诺的方法，只知道，允诺在高考前，在那一场对他来说特别重要的考试之后的不久，他就退学了……”
“考试？”我转身，“初见，你是不是想说……”
“是，”初见点了点头，“我觉得，允诺退学和那场考试一定有很大的关系。”
“我想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天皱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见紧紧地握住了手，“为什么云帆会死亡，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发现，允诺也在，他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这些……我都不知道呢。”
“本来我快要放弃了。”
“没想到，在运动会的时候，又发生了那种事情。”
我轻轻地按着初见的肩，“如果你想要解开这个谜团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哦。”
初见瞪大了双眼，“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受到这件事情余波的人啊。”我指了指自己的额角。
“嗯，谢、谢谢你……”初见红了眼。
“小智……”夏天带着关心的神色看向我。
“放心啦，”我搂着夏天的肩，“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的。”
夏天苦笑一声。
我站起来，“哦，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什么？”
“你知不知道，云帆这个人，和我们还有着一条其他的联系哦。”
“小智，”夏天亦站起来，“你说的难道是……”
“是啊……”
我抬起头，转动着身体。
令目光渐次地划过了小屋子，街道，天空，和墙角，一株破土而出的野草。
“是啊，那个在允诺口中十分在意的，人。”
“云帆，就是云姨的侄子。”
“陌上的……表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