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迷失在初心冢的荒原上。
土黄色贫瘠的大地被太阳干枯地照射着,地缝间发育不良的野草在生与死的界限挣扎。随处可见的,是人类践踏过后的自然,以及自然随后反馈给人类的艰苦。
曾是现人类冒险温床的滋润土壤,现在已瘠薄得令人难以生存。
自从我迷失在雾里以后,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虽然粗暴地解决了数只雾影娃娃,但舍弃防御的做法让自己的身体吃了不少苦头。
最严重的,是右腿背侧被刺中的那一下。雾影娃娃的手是呈白色的三角尖刀状,因为身高也跟小孩子一样,所以总喜欢袭击人类的下肢。
再加上缺失任何有效的治疗,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连行走都成了莫大的负担。
昨夜虽然从沙液虫那里获得了少量的水分补给,但身体也已经记不得多少天没有进食了。还有那个奇怪的梦……已经想不起来,到底因为什么让自己惊醒的了。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即使自己将方位记在脑海里,也没能顺利地回到跌下来的高地上。只觉得现在每一刻,不过是在浑浑噩噩地等待生命的消亡而已。
又一个黑夜,反反复复来临的黑夜。
只有在夜里,凉凉的空气刺激着我的神经,才能让我意识到原来自己是活着的。
只是在今夜,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没有了硝石,辛苦旋木点起的火在夜晚的凉风中跳动,伴随着火光的,是一群悄悄接近的黑影。
当我意识到黑影们的时候,已经足够接近准备好蓄势待发了。
相比于紧张与压迫,我更多感受到的,是无奈。
我不知道这样一个浑身无物的人,还有什么可掠夺的。
但世界好像就是这样,总有人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就算你从这个世界里解脱后仿佛都不得安宁。
最开始,是一枝射过来的箭,箭速并不快,被早有准备的我以左膝盖为轴旋转着躲开了。
然后,黑色的影子们动了,纷纷从石头或者树木后的阴影中跳了出来。
而我也缓缓拔起掩埋在沙子下的,那柄缺失了印记的长剑。
我心里清楚的。在这样被包围的状况下,想要以一敌多无异于异想天开。但如果不战斗,我就真的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对方所有人都戴着黑色的兜帽,看不见脸上到底带着怎样的表情,不过可以感觉到兜帽下紧绷的身形和迸发出的身上的杀气。
没有任何的开场语。直接最先迎上来的,是一个手持长剑的男人,从右上往左下的斜斩。
而我的剑上已经附上了一层水流,从左下往右上的迎击。本来是正常的两剑相交,但对方的剑却在砍中我剑身前一刻被阻滞了,就像砍到水里一样。
想收剑已经晚了,因为收剑同样会受到水流的阻碍。我格开对方的剑,立即以左脚为轴向右原地转身,顺带一记从左上往右下的斜斩。
对方堪堪向后跳开,黑色的连帽兜衣被砍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手持长剑的黑衣人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破洞,似乎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左右的同伴。
黑影们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一起上。”
四周的影子聚集过来,我警惕地防御着从各方面袭来的攻击,并试图伺机反击。但这些人的进攻也非常地小心,他们似乎并不急着立刻置我于死地,而是想慢慢消耗我的体力,累积我身上受到的伤痕。
而很快地,我的体力就渐渐不支。而且随着一直进行着大动作的格挡,我右腿的伤被他们注意到了,开始将攻击点集中在右腿上。
又很快地,右腿就受到了一记棍棒的猛烈敲打。
右膝跪在地上,我咬着牙,因为疼痛出了一身的冷汗。我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向手持棍棒的那个人,黑色的兜帽下看不到眼睛,但极具特征性的鹰勾鼻子和扬起细长嘴角的险恶笑容让我刻目在心。这也许是我见到的最后光景了吧。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
没有预料中黑暗的来临,反而是在闭上眼的黑暗中映现了血红色的光。
我睁开了眼,看见的是……火。
一把挥舞着,燃烧着的火焰大剑。
几个人影出现在黑影的另一侧,向着黑衣人们发起了进攻。他们每个人都穿戴着各异的装甲,但夜空下最显眼的还是那个拿着火焰大剑的人。
然而最吸引我的不止是光影。那把火焰的大剑,即使只是轻微地蹭到穿着黑色兜帽的那些人,都让黑衣人整个身体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收割着战场,一时间剑刃相交声和被燃烧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没事吧。”
手持火焰大剑的人向我伸出了手,这时我才发现这个人竟然是个女人。
“嗯。”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右腿传来的疼痛让我跌坐在地。
“你等一下。”
女人将燃烧的剑插在地上,撇过身去,开始翻找着自己腰身后别的包裹。这时我发现这个人有一头酒红色的,像玫瑰一样的波浪长卷发。
女人从包裹里翻出一包药粉,倒了一些到手上,然后俯身过来说:
“来。”
然后就准备将药粉洒在我腿上的伤口处。但是这个女人全身都只在关节部位穿戴了红色的皮甲,在她俯下身子后……胸前露出了一大片麦色的肌肤和一道深沟。
我赶紧别过头去,感觉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烧,眼前却一直都有那个画面。而她也没管我开始为我涂药。
疼痛感在不知不觉间散去,但感觉还是有些不便行动。我看向她,感觉自己脸红还没有消退,但是在火光的映照下应该看不出来。
“谢……谢谢。”
我吞吐地说。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她好像看出了什么,不过还是说道:
“现在只是麻痹了疼痛而已,还需要继续涂药才能够好起来。”
此时她的同伴也已经赶上来,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可以听出,他们是一个叫做“流浪者的猫”的冒险家工会,因为初心冢这里频发恶劣事件,所以自愿前来帮助其他的冒险者。
而挥舞火焰大剑的女人,名叫莎莲娜。
她的同伴们各种吹嘘什么“只要沾染就无法熄灭的神焰”,“能够钻进人体内部燃烧的鬼之炎”。但是她只是摇头摆手笑笑。
“没有那么夸张。”
她说道。
“不过,如你所见,被碰到确实全身都会燃烧起来。”
那一夜,我完全被这群冒险家们的活跃氛围吸引了。各种冒险间的奇闻怪谈让我听得聚精会神,恰到好处的笑话也难得地使我开怀大笑起来。我好像忘了前些日子在初心冢的迷失日子,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
“喂,还是不要吧,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还早。”
“你真的要尝试吗?”
他们一直盯着我,我看着手里握着的东西,默默地做好了思想准备。
然后将它一饮而尽。
“呜啊……”
我强忍着冲上鼻子的剧烈酸意,眼角都已经崩出泪来。
人生第一杯烈酒,果然比想象中要难得多啊。
其他人豪爽地笑了起来,一边莎莲娜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双手托着杯子,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
要是能一直持续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啊。我默默地想,原来当个冒险家这么有趣。
`
这应该是加入他们后第五天了,我的腿伤也开始好转,已经到了不需要药物也能够痊愈的地步。而每天听他们说话,都让我觉得趣味无穷,仿佛去到了阿卡狄亚的各个地方。
这一夜。
睡梦中,我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捆住我的双手。
“嗯……?”
我睁开眼,却仿佛全世界都在向我跑来。
“你们,干什么!”
剑士的本能让我一脚踹开了试图捆住我双手的人,以及避开向我扑上来的那几个。
这下,我醒过来了,眼前的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流浪者的猫”的冒险家们!
“为什么?!什么情况?!莎莲娜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而就在我焦急地大喊的时候,火光映照了我的双眼。
“别叫了,我在这里呢。”
火焰的燃烧大剑,莎莲娜就倚在一旁的马车边上。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毫无紧张感的她,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缓缓走过来说:
“能不能请你乖乖地走进那个笼子。”
我看到她之前倚着的马车,后面牵着一个用木头做成的囚笼。她挥舞了一下燃烧着的大剑,四散的火星落在地上。
“还是说,你想尝尝这把剑的滋味。”
我不敢想象这一切是怎样发生变化的。只能呢喃着说道:
“为……什么?”
莎莲娜用左手撩了一下波浪的长发,淡淡地说:
“没什么,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到交货的时间了。”
看着我仍旧一脸疑惑的站在原地,她拖着剑走了上来,在她身后的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火焰。
“因为你可以卖个好价钱,所以我们就这么做了。”
卖?那为什么当初要救我呢?
迫于对方的气场,我下意识地拔出了剑。
“一定有什么苦衷吧,能不能跟我说。”
莎莲娜笑了一下,缓缓说道: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傻蛋,竟然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单纯。”
周围也传来一阵笑声。
我不自觉地放下了剑,摊开手朝着她走过去。
“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好啦我认输了。”
结果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喂不是吧,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真是要笑死我了。”
开口的是叫奎特的家伙吧,这几天还听他津津有味地讲述他的各种见闻。
“你不知道吗?现在矿山镇特别缺人,那边的黑市花大价钱购买奴隶呢。”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朝这边喊到。
“奴……隶?”
我怔在原地,莎莲娜却朝着我慢速挥了一剑,被我下意识躲开,火焰差点碰到我的衣服。
“所以说,这几天的经历,都是假的吗?”
莎莲娜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燃烧的大剑指着我,缓缓地说:
“我再说一遍,你进不进去?”
我叹了一口气,以迅雷般的速度拔起地上的长剑,水流迅速地附着在剑身,朝着莎莲娜挥去。
我并不是想砍杀她,我只是想解除她的武装,再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在我的剑碰到她的大剑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蒸汽从剑与剑之间冒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把我们两个人都震开。
等我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肩头燃烧着一团火苗。
“!”
我以为我就此完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火焰慢慢地熄灭了。
“被发现了吗。”
莎莲娜的眉头一皱,随后如同没有顾虑般摆出了认真的架势。
假的吗?燃烧一切的火焰之剑?那为什么那群黑衣人那么轻易就被点燃了?
来不及多想,莎莲娜已经冲了上来,剑上与之前的气场不同,此刻饱含着杀气。
可是只要我跟她剑锋相交,就会迸发出强烈的蒸汽,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样只要有剑格在中间,两个人都不能对对方造成有效伤害了。
我寻思着利用这样的机会问出些什么,可是就在我准备下一次的交锋时,右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穿刺的疼痛。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上面插着一根弩箭。旧伤未愈加上新伤,让我又一次跪在地上。
从背后射我的人走上前来,提起我的后领,就把我往囚笼上拖去。
我强忍着疼痛睁开眼,想要回头看一眼莎莲娜到底是什么反应,结果却看到……
拖着我的那个人,特征十分明显的鹰勾鼻子,和细长嘴角上扬的险恶的笑。
啊……没有再回头看莎莲娜。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全都已经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伙的,导致燃烧全身的效果,这只不过是表演的戏码吧。
我没有再进行反抗,任由自己进入封锁的囚笼,任由自己被取下手中的剑。
随后门关上,仿佛把我关回那个讽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