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看见过纸火之烬伴火而舞吗?所有彩色燃成一丘地火,烈焰之上黑色纸鸢一群群顺势而上,你不知道它们是飞往天际还是飞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许那儿本身就是一个黑白色调。
我是打着电筒回家的,柔软的光散开成一道破空的锥形,几乎看不见锥形以外的任何地方,也许是受尽了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世的影响。我估摸着方向对,就这样惊悚地回到家,抖了抖背后的寒气。一种异样的安静从脚底直灌头顶,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平静地袭来,听着隐约传来的节奏明确拉着长音的女人们的哭声,我觉得我会与它们不期而遇。
她们在守夜。守夜人不孤独,他们在聊着大奶奶的生前生后,而我是孤独的。去年这个时候我从外面回来还去看她,虽是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来我是谁,但她终于还是记得我的,用听不太清的语气喊着我的小名。而就在我回来之前我看见她平静地躺在灵床上,穿着寿衣,盖着寿被,我一直觉得她会重新坐起来,然后喊我过去对我说:“都这么大了,记得刚接你回来的时候,你全身湿漉漉的,蜷缩着冰凉冰凉的小躯体,连小手也紧紧地攥着,闭着眼睛,生怕别人抢了你的什么”,她脸上的皱纹笑成一圈圈涟漪,然后舒展地散开,“其实只有我知道你怕什么,你跟我接生的其他小孩不大一样,你哭的太真实了,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好久,也许比你太爷爷还久”,她顺势看了看周围上香、守灵的人们,接着说:“那时候你太爷爷还在世,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后他也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你跟别的孩子一样……”话没说完,母亲过来拍了拍我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嗯了一声,回头再看大奶奶时,她已经又重新躺下了,然后很幽远地飘来一句:“记住孩子,有人接你回来,但没有人送你回去的,你会送所有的人回去,就像送我这样,所以你一定要守住自己的灵魂,守住自己的初衷”
大奶奶今年82岁,她接我回来的,而我要送她离开。我没去过她的灵前,他们也一如既往地上香、守灵……
我掸了掸身上的悚粒,把家里所有的灯开了个遍,才发现真的是停电了。然后想起来小时候经常做的梦瞬间汗毛直竖:学校弹珠穴里跑出的兵马俑头,挖木耳挖到的地下卧室,厨房里凭空的拍掌声,骷髅保姆,无止境的暗黑下沉空间……我摸了摸脖子上的蛇骨,凹凸有致温润如水。只有它能让我平静下来,抛开神魔鬼怪去思考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事情,因为这是现实不是梦,因为我还要学习、工作、生活,根本无暇顾及此种心魔。
至于蛇骨,好像我从小就特别依赖它一样。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离奇的梦以及温润的现实都是因为它,也知道它就是太爷爷在我三岁的时候留给我的最最珍贵的东西,从那之后我的右手才慢慢地学着打开。我仔细观察过它,一寸直径左右的蛇骨上熔了一层厚厚的金玉髓,橙红橙红的颜色中泛着透明的纯洁的白光,在蛇骨间游弋。正是这种流动给了我温润的能量,尤其是在我手心的时候,这种流动会异常的加快,并且使它的温度迅速上升到四十度。但我从来没觉得有多不可思议,或者说让别人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它只是在我手心里如此,对于除我之外的人并无其他。
也就是这种能量让我很快地与这个世界脱离。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在哭喊,尖锐刺耳,声音是从四周弥漫过来的。我走了很久,在一条满是荧光的河流之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许是自己的鬼。他说:“你终于要回来了,听见这些哭喊了吗?他们因为你在这儿滞留了二十多年,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烟袅般的身子冲向我的眼睛,我感觉眼前一黑便沉沉地倒下去,倒进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无止境的暗黑下沉空间……
我又忘记了自己是在做梦,但潜意识里我不断地强迫自己醒来,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灯光刺痛我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回来了,我没有在意识里死去,没有在意识里去到另一个世界。我一直觉得这个空间是与黑洞有关的,至于怎么关联我还在思考,但这一定是一个出口与入口的关系。我有想过一直沉到尽头去看看,但确实是怕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或许大奶奶是知道的,只有过世的人会彻底理解这个世界。而我要理解就必须先把自己杀死,这是一个奇怪的概念。
我没再睡下去,拿起手机给幽语打了个电话,“哥哥,你又做梦了?快别在你们那小村子住了,搬过来跟我住,姐姐我保护你。”听着她懒散的含着睡意的口气,我又那么小小地心动了一下:“你要怎么保护我啊?用刀剑还是用法术?”。
“当然是用妖术了,都什么时代了,谁还用冷兵器。等我做了幽灵界的老大,就再也没有小鬼敢欺负你了,什么妖什么魔的,在姐姐眼里都是一挥手的事,哈哈哈哈。”
“我觉得有点玄,你现在连人都还没做好呢!要不你跟我殉情去?然后大闹地府十殿?”
“切切切,才不要,我人还没做够呢,我可不能跟你一样,整天先心里就被鬼怪占了一大半,我可是大大的良民,神魔鬼怪从来不会有兴趣看我一眼的。”
“那你怎么做幽灵界老大?怎么用妖术保护我呢?难道是因为我上辈子是恶人,才招致来这么多不干净的东西?”
“当然是等我人做够的那一天啊!那时候你先走了我就去找你,你不走的话我就带你走,哈哈,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
我已经忘了忧伤,或者本来我也没有忧伤。生死本是自然法则,又何苦让他们来的撕心裂肺,走的惶恐不安呢?所以第二天大奶奶下葬的时候我一点也哭不出来,只是若有所思地跟着他们走完所有的仪式。究竟昨晚大奶奶跟我说的话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我尚且不清楚,只是当我看见群鸢之中最灵动的那一只消失在天际的时候,它带走的还有一缕清光,跟我蛇骨里一样的清光,我觉得我有必要到那个世界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