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漫天的白羽里,邋遢道人将酒一饮而尽,脸上竟流露出一丝难言的伤情,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岳无痕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丝神伤。
邋遢道人无奈苦笑,忽又朗声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风雪虽大,却不能掩住邋遢道人此时的豪情。邋遢道人看了一眼岳无痕,说道:“小子,听过这首诗么?”
岳无痕应道,听过:“当然听过,谪仙人的《侠客行》。”
邋遢道人微微一笑,说道:“好,今日我便传你这套《侠客行》。看好了,我只练这一遍。”
邋遢道人剑势一起,以指代剑,风雪逆转形成一个漩涡,而岳无痕就站在了这个漩涡中心,漩涡的外侧随着一声声的爆裂响动,以后天八卦和先天八卦方位形成十六个空间裂痕,邋遢道人在这些空间裂痕里如飒沓流星般来回穿梭,最终在岳无痕的胸膛轻轻一点。
漩涡散去,空间裂痕弥合。邋遢道人又站在了功法起势的地方,道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仿佛未曾走动一步。
岳无痕双目紧闭,十分仔细地感受着邋遢道人传功时所展露的道法轨迹,乾、坤、离、坎、艮、兑、巽、震分别相应天、地、日、月、山、海、风、雷。
几个呼吸间,岳无痕睁开双眼,以指代剑,直起剑势,逆行的风雪狂暴如虎啸龙吟吞没了空间爆裂的声动,岳无痕从坎位弹射而出,轻易地撩了一把邋遢道人的胡须,又自离位回到原处。
邋遢道人望着岳无痕,很久,终于开口道:“你倒很有几分当年那个人的风采。”
岳无痕疑惑道:“谁?”
“谪仙人之后,这套功法的最大成者,曾经寒霄宗最光彩夺目的弟子……”
“你不会是,在夸自己吧?”
“我?”邋遢道人苦笑一声,说道:“我不配,这套功法我练习了百年,也仅仅是只能望其项背,此生已是拍马莫及……”
“如此说来,我倒是十分想拜会一下这位前辈了。”岳无痕郑重地说道。
“拜会?你有这个心就很好了。”
“怎么,他不在寒霄宗?”
断天涯的风像是猎刀一样刮过邋遢道人的脸,他的双眼穿透了岁月的壁垒,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模仿着当年那个人的口吻说道:“这套功法只传有缘人……”然后肯定地补充道:“你是有缘人。他若在,必会收你为徒。”
岳无痕望着邋遢道人坚定的眼神,拱手道:“晚辈当不胜荣幸。”
邋遢道人摆了摆手,摇摇头道:“算了,陈年旧事,如今他生死未卜……”烈风怒号,邋遢道人猛地醒过神来,说道:“我跟你个小屁孩说这些干嘛?”
岳无痕爽朗一笑,说道:“来,再饮一杯。”说着又从纳戒里掏出一壶酒。
“哼,想灌醉我,套话?”邋遢道人狐疑地望着岳无痕,吧吧嘴,说道:“老夫我岂会上你的当……”邋遢道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了酒壶。
岳无痕会心一笑,问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这套功法传给我?”
“我上次在这里喝酒还是百年之前……”
“对饮者,当是他。”
“不,是寒霄三绝。”
“寒霄三绝?”
邋遢道人忽然很臭屁道:“就是他,我和臭打柴的三人。”
“晚辈佩服。”岳无痕强忍着笑意,阴阳怪气地说道。
邋遢道人也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当年我们师兄弟三人,作为寒霄宗的后起之秀可谓意气风发,誓要做一件有利天下苍生的大事。”邋遢道人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当年师父他也是大限将至,所以决心在寿元耗尽之前完成毕生的夙愿,于是我们师徒四人一起去了这个世界最危险的地方,然而回来的只有我和臭打柴的两个人。”
岳无痕疑惑道:“那是什么地方?”
邋遢道人闭上了双眼,痛苦蔓延了整个表情,用尽力平静地声音说道:“你不必知道。”
“我想知道,我想我最终也会知道。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这个地方就是我命运的归宿。”岳无痕望着邋遢道人的眼神无比坚定地说道。
邋遢道人同样望着岳无痕地眼睛,说道:“但愿那一天来的迟一些。”
“为什么?”
“因为我越来越喜欢你小子了,不想你那么快就死在我手上。”
岳无痕有很多的疑问,但他没有问,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不必问,会有那么一天,邋遢道人和樵夫会将一切和盘托出,譬如他们什么要带自己来寒霄宗?邋遢道人那句自己是一颗种子到底怎么回事?那个他到底又是谁,为何会生死未卜……
“他们不肯说,也许这一切的答案,最终就是我岳无痕。”岳无痕心里想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传我这套功法。”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想确定一下。”
“正如你所想的一样,你很像他。最重要的是,今天,你又让我想起了他。”
二人继续以这落满不周山的雪景就酒,伫立在这天地交汇之处,荡漾出了无尽的风情,无尽地壮志……
而此时的樵夫,也站在道场屋内的窗前,望着这日夜不停的风雪陷入往事黯然神伤。过去了很久,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旧的符纸,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喃喃道:“师兄,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带出那个地方,一定……”
……
揽月小筑。
鑫儿偷偷看着师父,师父又在窗前煮了梅酒,望着那张没有画上脸的男子画像怔怔出神。
寒霄宗的日夜不见日月,当白光散尽,黑色悄然吞噬了所有。
鑫儿点了灯,轻声漫步走到师父身后,极其温柔地给窗前的美妇人披了一件斗篷,一件师父最珍爱的黑色斗篷。
“师父,您为什么不把这张画像完成。”鑫儿轻声问道。
美妇慈爱一笑,又神伤道:“太久了,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师父竟慢慢忘了他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