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身躯微微一僵,对我的哭诉他也不辩驳,良久,他宽大的手掌轻抚过我的青丝,一下又一下,好似安抚。
待我哭得差不多了,抽抽嗒嗒的抹着眼泪,一抬眼他便哑然失笑,连声音都变得格外轻柔:“怎么回来了?宫门之外的逍遥快活的日子不要了?”
没有你的日子又怎会逍遥快活!
这样难为情的话语我险些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话委实难以启齿,故而我轻慢点头:“嗯。不要了!”
在还未相见之前我存了许多话要跟他说,可此刻他就在眼前,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万千言语都在这一刻化作柔情似水。
对上他深邃的眼,我一字一句道:“阿政,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只喜欢你!”
薄唇微呡,目光呆滞,他怔了怔,显然是让我的直白吓到了,好半晌才冷冷道:“寡人仇人很多,站在寡人身边很危险!”
“我知道。”
无论现在还是将来,要杀他的人很多,可只要身旁是他,我便什么都不怕。
“寡人脾气不大好,亦不懂得怜香惜玉。”
“我知道。”
老兄你总算是良心发现了?
“寡人心中装的只有大秦的霸业,容不下儿女私情。”
“我知道。”
我喜欢你,于你无关!
最后,我再度埋首与他的胸口,而他的手始终不曾落下,许是他的话触动了我,我突然想到他短暂却辉煌的一生,骊山脚下,偌大的王陵墓室,他孤身一人,至此长眠,该是何等的寂寥。
思及至此,心疼不已,不禁低声沉吟道:“阿政,漫漫长夜,深宫寂寥,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话我说得极轻他也许不曾闻于耳,头顶传来他温厚的鼻音:“寡人饿了。”
“哦哦!”因着相见我都被满心的欢喜冲昏了头,都忘了自己是来送膳的了。我赶忙布好菜,菜色简单,一大碗粟米饭,一碗清汤,两大碗荤食。
嬴政稍稍挪了位置,重新做好,提起下裳的瞬间我清晰的看见他的脚踝竟然套了脚镣,粗重的脚镣令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缓,可他却没有丝毫的不适,不难想象这脚镣他套在脚上应该有些时日。
我的阿政他是大秦的帝王啊!他们怎么敢……
我沉着脸俯下身子,打算以术法解了脚镣,可嬴政却伸手制止了我,他淡淡道:“不可,带着也没什么要紧的,寡人习惯了。”
习惯了?有多少的痛苦挣扎到最后都化作一声早已习惯。
我犹豫着,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受累,催动术法,他挣扎着握紧我的手,缓缓说道:“重要时刻不可打草惊蛇,寡人还受得住!”
“可是……”我心底微微一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对上他笃定的目光,我终究还是随了他,可转念一想到他不久前受过的重伤,刚放下担忧又提了起来,“阿政,你的眼?”
嬴政端起碗安静用膳,他吃的极慢,细嚼慢咽的同时不发出任何声响,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拿着竹筷,一来一回间,煞是赏心悦目。
这些平常而简单的动作我也曾看过许多次,可唯有这一次我竟觉得尤为好看,哪怕只是蹙眉,那也是甚入我眼。
用膳的时候他是不说话的,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礼仪行为准则,食不言而寝不语。
他大抵是真的饿了,一大碗粟米饭都吃完了,连着菜也吃了许多,放下碗筷,擦拭完嘴角他才不紧不慢道:“寡人无碍!那么我们之前的合作可还做数?”
“自然是做数的。”无关乎任何条件,我想帮他,心甘情愿。
我徒手抓起一块牛肉干往嘴里塞,接着问:“需要我做什么?”
“母后她挟持了寡人的长公子,寡人希望你能保他性命无虞!”
“长公子扶苏?”我忍不住小小的惊呼了一下,没想到这厮这般年少就当爹了,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怎么?有问题?”嬴政鄙夷了我一眼。
“没、没问题!”
尽管心里有那么一丢丢不愉快,可我只是遗憾在他过去的时光里我不曾参与,无论他的过去如何劣迹斑斑,但那都已经过去,我唯一能抓紧的唯有现在跟将来,更何况我只是喜欢他嬴政一人,与旁人无犹。
“需要我怎么做?”
“稍后寡人会颁布指令,由永巷令甄选十名宫女送往助雍宫,伺候太后饮食起居。”用过了膳食,他又开始摆弄书简,也不知他在看什么,目光总是出奇的专注。三足金乌小鼎紫气升腾,香火烟雾袅袅,平添一室暖意。
助雍宫?天书所记赵太后带着假阉官嫪毐自请前往助雍宫,莫非二人已经……
联想到天书所载之后的事,我不禁为之一震,他的母亲掌后宫大权,不会不知道自已孩子的境地,可她却只顾着寻欢作乐,他们要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作为母亲她不但默许了,甚至还助纣为虐。
吕不韦窥视王权要杀他,而他的母亲也为了所谓的情爱要舍弃他,他们都是他最为亲近之人,却一个个都想要他的命,王权之外是否还有亲情?
阿政,你一定很痛心吧!两个月以来的伪以虚蛇,明争暗斗,明明那样的痛心疾首,表面却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阿政,每当夜幕降临,独自面对黑暗时你一定也曾彷徨无措过吧!
所幸,上天早已为他们书写好结局!
那厢嬴政还在垂首看书简,眉锋微微一动,彼时他自然不知我心底已经动了情,悄悄挪了位置,一双玉臂悄无声息的自身后拥抱他健壮的腰身,面颊轻轻贴在他的后背,如此亲近的距离,属于他独有的气息萦绕在心底,自此挥之不去。
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这么拥着他是什么时候了,记忆中我有好久好久不曾如此亲近过他了,尽管才不过两月有余,可在我心里时光是如此的漫长。
阿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世间有那么一种男子,他们温文儒雅,却始终进退有度;他们眼神总是飘浮不定,心里其实早已计算好了所有;他们浑身都透露出危险的气息,却又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你的目光,而当你决定义无反顾靠近时,却不知自己已经跳入他人一早准备的深坑。
而嬴政就是这么一种人,让我明知这是一场飞蛾扑火的死局,却还心甘情愿的往火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