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威胜三十六岁时依然一事无成,每天在街上的茶馆里泡上一杯劣质的花茶,一坐就是一整日。在大多数街坊眼里,他虽然不能等同那些游手好闲的混混,但也相差无几。他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一张宽膛大脸,不能算英俊,但大气,棱角生硬,是典型的江城人的相貌。他沉默讷言,极少与人交谈,不参与街坊间任何活动:赌博,聚饮。没有任何出众之处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整条街中,他看起来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忽略的无名之辈。除了少数独具慧眼的人。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唯一值得夸耀的事,是娶了一位美丽,温顺的妻子。在他年轻的时候,遭遇全国性的三年自然灾害,粮食减产,收成无法让所有的人都活下去,二十岁的苏威胜离开家乡来到城市寻找活命的机会。这是他人生道路上很关键的一个转折,如果他没有这样做,他也许一生就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民,日常活动的范围不会超过一公里,去乡镇赶集是一周的节日,知道并且记住他名字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他必须用十倍的艰辛去耕作属于他的小块土地,如果风调雨顺,能够维持一个家庭的温饱,同时还要承受贪婪的鸡官小吏盘剥和侮辱,一句话,他将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但是苏威胜选择了另一条路。他站在苏家湾的山梁上犹豫过,眺望着远方那看不见的城市。最后他下定决心,如果那么多人都能够在那里找到生存的办法,他也应该能够活得下去。他就是怀着这种最朴实的信心和朦胧的幻想,迈开脚步,走入江城。
最初几年是难以想象的艰苦,他为了吃上一顿饱饭尝尽了人间辛酸,做过各种各样,很多是难以命名的工作,锻炼了他强健的身体,磨砺了他坚韧不屈的意志,最后,他挣扎着活了下来,击退了命运和死亡的威胁,而且时来运转,遇到了他这一生中第一个重要人物: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一位资本家的女儿,年龄比他大。她的父亲在旧**崩溃前夕独自逃往那个海岛,留下她们做为新**的战利品。理所当然,她们受到新政府的专政和清算,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年代,比比皆是。对新**无比狂热,无比忠诚的街坊仇恨她们,卑视她们,监视她们的行动,在她们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轻蔑和侮辱,使她们饱受痛苦和屈辱,母亲积郁成病,经年卧床,女儿虽然美丽,但没有人敢于接近。除了一些流氓混混和想占便宜的人。她的矜持和冷漠也吓走了不少的人,最后变成了老姑娘。后来,象大海中的两滴水滴,她和苏威胜认识了,这是偶然,也是必然,他们都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跟残酷的命运做殊死抗争,用自己的努力维持做人的尊严,有无数的原因和可能让这样两个人相遇相识。他们互相吸引,苏威胜频频光临她们的家,帮助她们做一些体力活,在她们家里享受温馨关爱和吃上一顿饱饭,丝毫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但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敌视太强大了,最后,她无法忍受,委婉地请求他别再这样,别再来她家。很自然,这刺激了年轻的苏威胜,他庄严地向她求婚。不是用虔诚的语言,而是生硬坚决的动作,他抱住她,不顾她的反抗,吻了她的脸。这在当时,是一种超越规矩的行为,如果他们不是夫妻,就是流氓行为,如果她要控告他,他极有可能坐上几年牢。她的反应如中雷击,变得象个呆子一样木然,她只知道哭,泪如雨下。
最后,苏威胜总算做出了正确的行动,他亲自去见她的母亲,向她直露的表达他的愿望。
这个在病床上花了很多时间来思考人生的母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不是她理想中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但象石头一样坚实,能够让她放心。显而易见,他将保护她的女儿不再受到这个社会的欺凌,能够象小草一样躲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生存下去,这种时候,难道还有什么比这种保证更有价值?她拉起苏威胜的手,伤感地把她女儿的手放在他的手中,然后,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夕,含笑离开这个令她感慨良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