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岚不知道自己昏迷其间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假醒了数次，头疼欲裂，只要一思考就像千万根针扎进死穴一样。等他真正清醒了第一时间就找自己的刀，等刀攥在了手里握踏实了他才心安下来，抱在怀里，又沉沉躺下。
这是父亲留给纪岚唯一的东西，他丢了命也不能丢了它。
放空了片刻时间，纪岚才琢磨过来不对劲，自己连现在何处都不清楚，赶忙又坐起身来。如宿醉般昏沉的头脑牵引着他左右摇晃，他撑在手边桌面上缓了好一会才稳住了脚步，但还是有些踉跄。
他推开房门刚好看见文清站在走廊里，像是刚跟什么人交谈过得样子。文清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平时淡淡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一身白袍更显得他羸弱无力。
“大哥，你好点了吗？”纪岚走了过去。
“纪岚，你醒啦。我没事儿，比你清醒的早多了。”文清状态实际比看起来要好不少，“这都晚上了，走，去吃饭吧。”
“大哥没事儿就好，”纪岚想尽办法屏蔽脑袋中的晕眩，想去搀扶文清，“只是我不清楚，咱们现在身处什么地方啊？”
“工会的住所中，放心吧，这里绝对的安全，那赵双毅没胆子进来这里的……”文清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看你的样子，比我还不如呢，赶快吃点东西回回神吧。”
工会的接待所就建在工会大楼的后面，就是一个静谧的小院，像一户人家。除了纪岚文清两人之外看不到别的人影，文清就熟门熟路的带着纪岚穿过堂屋到了后面的餐厅。
“这些庭院装修风格都一模一样，真是好生无趣，也不知是谁带起的风潮。”
文清家世显赫对这方面了解甚多。可纪岚第一次接触到“庭院”这种东西，在他的映像里七月秋还有对门的丽人坊就是最好的建筑了，当然丽人坊他只远观过而已，但也觉着气派。当下他东瞅西看的，暗下自比自己家山上的小棚屋，啧啧称道之余也无太多感想，因为在他看来，家最重要的是家人而不是其他的摆件物设。
等坐在餐桌旁，看着满桌的珍馐，文清毫无胃口，只是喝着清汤白粥。纪岚看着这些有的见所未见的食材，有食指大动的欲望，可送到了嘴边却阵阵犯呕，恶劣的油气味被无限放大，刺的头脑更加不清醒，便赶快作罢。
“大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纪岚端起的粥送到了嘴边还是停住了。
“怎么了？菜不可口吗？”文清微笑。
“你应该明知我想问得不是这个吧，大哥。”纪岚眼神严肃了起来，“要不是我知道自己没啥可图的，我可能不会跟你到这儿我就走了，恩情另当报答。”
文清默然，夹了一筷子时令菜送达了嘴中，这些菜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品尝的到的，都是迷踪之林中上品的物种。
“文家，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今天那几位是谁？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哥，我不想对接下来要走的路一无所知……我们差点就死了你要知道。”
文清停下了进餐，他的嘴唇好像恢复了一点血色：“不是我想刻意瞒你什么，是事情进展太快了，各种突发情况咱们都忙着应对不是吗？你想想咱们两天来昏迷了几次，赶路之余哪有时间交代太多的事。”
纪岚按住桌面的手松了下来，他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可还是无法展颜：“大哥，我本不应该这样问你的，但我真的需要了解。”
“我知道的当然会全部告诉你的，你拿我当兄弟肯为我挡灾祸，我当然没有理由藏着掖着……”文清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把玩着桌上的夜光镂空酒杯，看起来有些放松。
纪岚没有接话，要是原来他还会盘算着那个酒杯拿到市面上卖能换来几个钱，但现在再活络的心思也都得落在这桌酒席上。
“文家，不是什么何方神圣，没那么夸张。”文清开始了他的讲述，“文家不过是大陆上一个有些名气的练气家族罢了，至少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正如你所见我也是一名气息修炼者，只不过是最底层的练气士，才刚刚能摸到一些门道。”
“气息修炼……”纪岚呢喃，满是羡慕之情。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心驰神往的事情啊。气息修炼是大陆上最顶尖的修行方式，可自己在这里注定接触不到。
“他们口中的文不温，我这样叫显然有失敬意。他是我们文家的老祖，当代家主的祖父，是他将我们文家带到了今天的位置。”文清这样说着，却像是在陈述别人家的事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文家男丁不旺，从我父亲开始便是单传。所以……”
“你会成为家主，是吗？大哥。”
“没错，家族所有的修炼资源都会倾注在我身上，无条件，无理由。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能够代表家族实力，能够拖着家族继续前进的人。”文清不可置否，家族的确倾其所有。
“他们没想到的是，我根本不是个能够扛起家族众望的人。”文清斟了一杯酒仰头灌下，“自八岁修炼起始，我的境界始终困在了练气士，这个该死的阶段，未精进半分！”
“家族中的外姓子弟中有的天资卓越，境界飞越神速，他们受到重视，可他们得不到更多的资源，因为都白白堆砌在了我这个废物身上。是，对他们很不公平，哈哈哈，可是他们觉得对我就很公平了吗？”
纪岚还是第一次见文清脸上带着怒容，他双眼枯红，像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
“他们凭什么觉得给了我，我的付出我的回报就是理所应当？他们凭什么觉得焚了我的书断了我跟书院的来往，我就应该没日没夜的去练功了？他们凭什么觉得我从三岁开始洗筋伐髓，没有童年，没有放松，眼中只有被逼强灌药物的痛苦，我就要理当成为人上人？他们凭什么什么事都不过问我的感受？”
“大哥，你冷静一下……”
“冷静！他们这次把我母亲都关起来啦！”文清暴起，剧烈的动作让他气血乱腾，口鼻之中又血液涌出。
纪岚想去搀扶，文清摆手拒绝了。他站着良久，才叹出一口浊气，颓然坐下。
“这次我的出行是家族安排好的。接龙榜，呵，亏他们商议了这么久就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他们想让我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直说就是了……”
“可你不是未来的家主吗？”
“他们需要的是家主，而不是我。他们会从外姓子弟中挑选出一名实力最强的，把我妹妹许配给他，并且将之前我的资源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文清盯着纪岚的双眼，满是不屑，“都我不稀罕的东西，哈哈。他们俩将来的孩子会姓文，并会当成下一代家主培养。”
他们并不觉得，一个修炼废柴生出来的孩子会成长为顶尖高手。既然这样决定，那他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挺庆幸我能这么早离开家族，不知道再过几年，或是我本身是个奇才，会不会变得跟我祖父跟我父亲一样。”他说完这句话，又灌了一杯。
“家族给我的任务我没有理由不接，哪怕知道是去送死。你没觉得咱们今天进入工会顶层异常的容易吗？”
纪岚诚然，跟他之前自己想像的场景确实有很大的偏差，看来都是文家暗中安排好的。
“至于冒险者工会的事情我知之甚少，我只知道风凌云老祖，俞清然老祖与文家老祖是生死之交，再具体的我也无从知晓。今天那位在顶层扫地自称老陈的前辈，我倒是不曾听说过，不过从他们的交谈中能听出他好像是在反省自己。”
“那青白两袍我不知姓名，只听家中人道是对双胞胎，天生青白眼，能视当世不显之物。二人分别修炼木之气息和土之气息。今天的我们在迷踪之林中遇险便是二人合力创造出来的幻像。”文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纪岚倒了一杯，“虽说是幻像，但也可以说是真实的，毙命于其中便也是真的死了。由此可见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真的幻境，反而像是另外一种空间之桥……”
“大哥，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了几人的身份？”
“你会观察，眼神入微，那你觉得我平时眯着眼睛都是在暗攒桃花吗？哈哈，所谓言传身教，这也都是些自幼养成的东西，不足为奇。”说道自幼，文清面色又沉郁了下去，再次端起了酒杯。
“那块天心石……是我临出门前父亲给我的……我本不想用的。我根本不想住在这里，呵，还是凭着家里的关系……再没进迷踪之林之前他们会保证我不出任何事……”文清摆头看向了东方家的方向出神自语，“我不想再用他们的任何东西了，但是你不能死，我就掏出来了……”
文清回头展颜一笑：“咱们说好一起游历的，不是吗？”
纪岚才反应过来，所谓的考核可能只是针对他这一个外人的一次消失行动，是文清救了自己……
“哈哈哈哈，大哥，对，咱们还要一起出去闯一闯呢！咱们一起变强，修炼方式那么多，气息修炼也不一定是最好的。你一定能比那个什么狗屁家主厉害得多……”纪岚没说完就端起酒杯，仰头就整杯灌了下去……
什么？是水？
等他放下酒杯，才发现文清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轻微的鼾声显示出他的疲惫。
他好像经历过得事情比自己多太多了，自己自幼没有安全感可在家里依然很舒坦，而他的家现在居然都不能收容一颗自幼闭受自害的心，甚至还要驱逐。
纪岚本来还想问自己脑海中的那声退散跟天心石有没有关系，看来只有以后找机会再问了。
明天出发去喧天之壑做龙榜任务吗，工会既然跟文家相亲，一定会帮文家盯着文清的一举一动，不进迷踪之林肯定不可能。更何况文清的母亲还被他们关押了起来，真是可恶。自己这么个小卒子没理由不跟大哥一起呀。
纪岚站起，觉得头疼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头重脚轻，便背起了文清往卧房走去。
文清睡得很沉，但却难得睡得如此安稳……
酒不醉人人自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