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儿手指的方向，一个破衣褴褛的小男孩拉着一辆板车，上面插着一面旗杆，写着“卖身”两个字。他每走过一处摊子店铺的门口，也不往里头走，只是一个劲的在外头鞠躬。
偶尔几个好心人丢下几文钱，小男孩便跪下磕几个头。但是大部分的店铺掌柜，用袖子遮住脸，示意店里伙计往外驱赶赶小男孩。
江宁好奇，领着鸯儿快步走向前。
来到小男孩跟前，江宁才看清楚。这破板车上铺着一层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位老人家。面色青黑，盖着一条臭气哄哄的破烂棉被。
小男孩见眼前站着两人，衣着不像普通人家，他跪倒在地，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也不哭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的跪在地上盯着江宁看。
眼前这个小男孩，看不出年龄来，身躯瘦弱，嘴唇上也裂开了口子，肩上因为拉板车被麻绳都磨出了血，脚上那双布鞋破破烂烂，脚趾头都露在外头。江宁看了，心里头有点发酸。鸯儿快她一步，也不嫌脏，将这个小男孩抱了起来。
“这是你爷爷？”江宁问道。小男孩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然后点了点头。此时的鸯儿眼眶发红，拿出自己的钱袋子，在抬起头来看看江宁，带着一丝央求的眼神。鸯儿是个下人，吃住在江家，本身工钱也不多，出门更不会多带银子在身上。
江宁手摆了两下，让鸯儿别着急。他绕着板车来到老人旁边，老人竟然哼哧哼哧还喘着气呢。
“鸯儿，前面带路，咱们去医馆。这老人家还有气。”江宁说完，手拉着板车的把手，他想拉板车送这老人去。
然而小男孩却不撒手，他还是盯着江宁看，眼神坚毅。江宁只好作罢，手缩回来，示意小男孩跟着鸯儿走。
转眼到了医馆，大夫一看傻眼了。
“这...这...这大白天的，怎么就门前见白了呢，晦气晦气。”
江宁一听，气不打一出来，“人命关天的大事，你看还是不看？”
大夫一听。心想这江公子大白天给我找霉头，还冲我发火，以为谁都给他家面子似得。他把脸一摆：“不治不治，快走快走。”
江宁也不多嘴什么，把钱袋子扔在桌上。“给你十两，你治还是不治。”
这人哪里会和钱过不去，大夫瞬间脸色一变，笑嘻嘻的说：“哎呦，是江公子啊。老朽人老糊涂，眼神也不太好了。刚才可真没认出来。失礼失礼。”他说完，朝店里几个伙计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病患抬进屋里去。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嘿嘿，江公子。里面请。快快快，先去给江公子上茶。”
江宁也不愿多理会，拉起男孩的手往里头走。男孩还是不吭声，眼睛只盯着他爷爷看。
医馆的伙计很快便把老人抬了进来，大夫背过身用手在鼻子前扇来扇去，又担心江宁看到不高兴，反了悔，十两银子不给了，于是转过头来强颜欢笑，忍着恶臭走上前开始号脉。
小男孩站在旁边。他有些紧张，一双眼睛一会看看爷爷，一会看看大夫。一直小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搭在爷爷肩头。他爷爷病了三个月了。起初还有清醒的时候，后来越睡越多。小男孩一路乞讨，讨来的钱买成米，熬成小米粥喂给他爷爷吃。后来他在一家裁缝店讨来一块破布，再求一位伙计帮自己写上卖身两个字。他心里头打算，谁给自己爷爷治病，就给他当下人报恩。如果真治不好，卖身换来的钱也给自己爷爷下葬。
这大夫号完脉，先往后退了几步，大口呼了几口气，干咳了几声，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江公子，这位病人和死人没有区别了。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是救不回来了。我看是可以安排后事了。”
小男孩一听这话，低下头来，肩头一耸一耸开始啜泣。
江宁见男孩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他爷爷身上。此情此景，让江宁难受。他喉咙一堵，眼泪就要下来了。
上一世的江宁的爷爷去世的时候，又有谁愿意帮忙呢。既然今天这事让他碰到，他已经打定主意出手去帮。
江宁看向大夫，说道：“刚才我听到这老人家还喘着气，你连方子都不开就说救不回来了？你是不是嫌我给的银子少了？”
大夫弯下腰，两只手摇来摇去：“哪敢哪敢，这位病患的的确确是病的太久，回天乏术啊。至于这最后一口气吊着，多半是有未了的心事啊。我这店里有祖传还魂汤，兴许能让这老人家醒转回来，但只是回光返照，等老人家说完心中挂念之事，可能人也就去了。如果不喝，也不必开什么方子了。最迟明晚也就.......”
江宁一听，看着小男孩说道：“你听到大夫说的了吧，你做决定吧。要不要喝。”小男孩摇了摇头，他两只手抓着爷爷的衣服，不愿相信医生说的。但见自己的爷爷这几天昏迷不醒，有时候眉头紧锁好像十分难受。他看向江宁，又点了点头。
江宁确认之后，对大夫说道：“多少银子。”
大夫拱拱手：“不用了，刚才给的足够了足够了。我这就去准备。”他往医馆后院走去，喊伙计准备还魂汤，自己往房间走。医馆里臭气哄哄的，他可不愿意多呆。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小男孩一直就守在爷爷旁边。江宁让鸯儿买来给他的包子，他也没动过。医馆伙计端来一碗黑不溜秋的药，江宁在旁边帮着手，勉强才灌进去，还有半碗也都洒在外面。
这大夫虽然为人一般，医术还算不错，这半碗还魂汤灌进去，没过多久，老人晃晃悠悠的睁开了眼。小男孩见状，连忙凑了上去，看着自己的爷爷。
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脸，替他抹掉眼泪，然而自己却早就泪流满面。江宁见祖孙两人都不做声，生怕到时候药效一过，老人想说的没说完就去了，他向前一步，红着眼说道：“老人家，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老人眼皮抬了抬看着江宁，他这几天昏昏沉沉，偶尔清醒一会看到自己的孙子在板车前，挂着“卖身”的布条，再看江宁也是一身富贵打扮，也是猜出一二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孙子，眼睛看着江宁，这位将死的老人，混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乞求。
江宁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把头低下来，在老人耳边说道：“您放心吧，您孙子我会照顾好的。”
老人听了之后，脸上凝重的表情一下子放松，气若游丝，勉强说出几句话来：“这份恩......下辈子......我再来报......孩子，我死后，马上......草草埋葬就好，不要给......恩公再添麻烦，咳咳咳......”
小男孩一听，难过的抱着自己的爷爷一个劲的哭。老人一顿咳嗽，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来，孩子，爷爷最后与你再说几句句。”小男孩见自己爷爷说话很累，便把自己耳朵凑了过去。
江宁两只手放在背后，面朝着医馆门口。他实在不忍心看这生死离别。
片刻之后，只听老人一声大吼：“贼老天，为何这般对待我一家啊！！”随后。小男孩更是哭的厉害。
江宁知道，老人去了，他始终没有转头，只是呆呆的看着天空。
他内心一口长叹：天地这么大，谁又会在意这世上的可怜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