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学文的母亲以为我又怀孕了。我从福建回来的当天,她试探着问我。她说,把公鸡留着,怕下半年你生娃娃了,坐月子要吃。她说这话我感到恶心。我决不继续做程学文的**,更不做程家传宗接代的工具,我早就不打算再给他们程家生孙子了。我也不吃鸡肉。本来,女儿可以到处跑了,也能走路了,我就开始计划离开程家。可从福建回到程学文家,我悲哀地发现,女儿还不会说话。马小应的儿子只比我女儿大两个月,什么都会说,什么都会讲。程哲明说,程家真是倒霉,好不容易买个媳妇回来,生个娃娃还是个哑巴。此时此刻,虽然我恨程学文,讨厌这个强奸出来的女儿,但一想到女儿将来是个哑巴,我怎么能忍心跑掉!于是,我开始天天教女儿说话,一有空就教。皇天不负有心人,2004年农历九月底,女儿终于会说话了。虽然说得不流利,一句话不超过五个字,但我放心了。村里的老人说,只要不是哑巴,只要开口说了,以后就一定能正常说话,说话晚一点早一点很正常。
在教女儿说话的同时,我到处打听去深圳的事。从小听家乡的大姐姐们说起深圳,我也想去深圳闯一闯,以改变我苦难的人生。最重要的是,远走高飞,离开程家,离开程学文。当我打听到去深圳的大巴车要269元钱时,我简直就像泄气的皮球。加上短途车费和路上吃饭的钱,到深圳最少也要300元钱,而大伯只答应借我200元钱,这该怎么办呢?
我曾在罗家寨做过保姆,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去罗家寨和小三峡一带帮忙干活。听人说,现在在罗家寨帮忙干活都有600元一个月了。如果我在罗家寨做上几个月,赚点钱,完全可以轻轻轻松松跑到深圳去,从此天高任鸟飞,那多好啊!我再一想,不行,不行。四姑父罗元德那个驼子,在罗家寨卖丑,我在罗家寨干活,迟早会被他发现的,那不前功尽弃了吗?驼子罗元德出主意把我卖了,他发现我在罗家寨干活,一定会通知程家,我怎么能去罗家寨干活呢!那不是自找苦吃吗!不去罗家寨,在吴龙村这个小地方,我又能去哪弄钱呢?
几天几夜,我都在考虑去哪弄钱的问题,想得头痛。
一想到罗家寨,自然而然,我就想起了宋玉。那个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就像在梦中一样,虚无缥缈,模模糊糊。他大概早就毕业了,都娶了婆娘吧。他还记得我吗?还记得说我是小三峡最美丽的鹅卵石吗?大概不记得了!他说等我的,可我却成了程学文的**,我有什么资格再想他呢!一起想起宋玉,我就更恨大伯和程学文了。如果我还是个自由之身,还是个洁白无暇的少女,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宋玉。不管他等不等我,我都想再见他一面。可现在,我有何颜面面对他!如果他知道我成了别人的**,我都要钻石头缝去了。
我在罗家寨做保姆时,听别的女娃聊起过巫江县城餐馆做工的事,十四岁就可以去馆子里打工。因此,接连几天,我刻意打听在巫江县城做工的情况。有人对我说一个月400元工资,包吃包住。如果在巫江县城的馆子里做上两三个月,拿到一、两次工资了,我再不辞而别,跑到深圳去,从此恢复自由之身,那多好啊!我暗暗计划,偷偷从程家逃跑,找大伯要到两百块钱后,立即跑到双虎镇,然后坐车到巫江县城去帮馆子,领到工资后立马到深圳去,跑得越远越好。至于女儿,我不要了,给程学文留着——是他强奸出来的,他得养大成人。
我计划带上父亲的身份证——那是我对父亲和曾经一家人的唯一纪念,也是父亲去世后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必须带走。父亲死后,村里人怕别人用父亲的身份证去贷款,便把他的身份证封在一个罐子里,放在他睡的床头。我第一次从福建回来赖在大伯家时,有一次到曾经的家里去看看。几年没人住了,房子倒了一半。睹物思旧,楼去人空,于今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没死没失踪的也沦为别人的**和传宗接代的工具。我感慨万千,泪流不已。无意中看到床头的罐子,我想起了父亲的身份证,想着以后留个纪念,便拿出来了。
2004年农历十月的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不洗脸不刷牙,偷偷跑走。
头天晚上,我特意看电视,留意天气预报,雨天。深秋时节,雨天在农村起早做事的人少,是最好偷跑的日子。穿好了衣服,带好父亲身份证,走出房门前,我再次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儿。女儿缩在被子里,脸上漾着微笑,可能还在甜梦中。两年来,我跟女儿相依为命,她醒来后,找不到妈妈肯定会哭的。此后,她一个两岁的小姑娘就没娘了,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多可怜啊!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我俯下身,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泪水哗哗滴在她的小脸蛋上。“妈妈,你怎么哭了?”女儿醒了,我不由一惊,糟糕,这怎么跑?我忙用袖子擦去眼泪,说:“宝贝醒了,来,我帮你穿衣服——妈妈没哭,别乱说!”
帮女儿穿好了衣服,我拿一个毛绒玩具递给她说:“下雨了,外面冷,妈妈去菜地里摘点菜回来烧火做饭,你在房里玩,等妈妈哈,不要出房门,哥哥会打你的。”
女儿乖巧地点点头说:“妈妈,早点回来,我等,等你。”
“好,好,妈妈会早点回来的!”
说着,我走出房门,轻轻带上房门,又轻轻打开大门,撒丫子向山路上跑去。
我没带任何东西,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口袋里父亲的身份证。如果带着行李,肯定引起别人怀疑,也不好跑,我早就计划不带了。其实,我也没什么可带的。至于衣服,都是别人不要的,不是破的就是旧的,要么大的大的小的小,我不稀罕,带着跑也麻烦。
我一口气跑了半个小时左右,到了黄林村才停下来,再快步向前走去。
天下着下雨,外衣全湿透了,我一边快步走,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多年来的屈辱**生活也许就此结束,美好的日子在向我朝手,我不但浑身轻松,还兴奋和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又流了出来。一阵山风吹,我全身一抖,才发现挺冷的。我加快脚步,同时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心中骂着:“程狗子,我终于跑了,你去死吧!”
忽然,后面传来摩托车的怒吼声,我回头一看,惊呆了,原来是程学龙追来了。
我跑出程家十分钟后,我女儿哭了起来。程学文的母亲听见了,发现大门虚掩着,厨房里菜地里都不见我,就知道我跑了。她对程哲明说,死娼子肯定是去她大伯家了,你去刘昌权家打电话给龙娃子,叫他赶快骑摩托车去找。程学龙这一年没有出门打工,在家乡揽活干。他会点木工手艺,外号叫小木匠,邻村有家人在修房子,这一天他正好在那做木工。
程学龙得知消息后,骑着摩托车,以最快的速度朝我追来。
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朝我大喊:“金燕,你给我站住!”
我不理他,抬脚向前跑去。程学龙骑着摩托车,跟在我后面,说:“有本事你就跑,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摩托车跑得快?我今天不抓你,累死你,有本事你不要停下来!”
又跑了十多分钟,我已累得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跑不过摩托车,只要程学龙下车来抓我打我,我简直没有还手之力。我停了下来,程学龙也停下了摩托车。他指着我说:“金燕,你是不是想挨打?程家是你家菜园吗?想来就来,想跑就跑!”
我喘着气说:“我就是想去看看奶奶和大伯,也不行吗?”
程学龙说:“回娘家可以啊!不能跑!先回去和老人商量好了再去!”
我说:“我已经走到这了,再走回去,浪费时间不说,多麻烦嘛。”
程学龙哄我说:“先回去吧,跟老人商量好了,把娃娃也带上,等会我骑车送你。”
我说:“下雨了带着娃娃不方便,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去玩两天,再回来。”
程学龙火了,指着我大叫着说:“金燕,你不听话,没得你好过的!快点上车!”
此时,除非是死,不然挨程学龙一顿毒打,还跑不了,那太不明智。
我上了程学龙的摩托车,又回到程家。
摩托车还没跑到程家的家门口,就听见程学文的母亲在骂我:“这个娼家子到处去娼,捡她妈妈的本本儿,这还了得!要叫学娃子回来打,不打不行,不然不得了咯!狗日的!”
我恨死了老太婆,但我必须忍!我刚走进屋里,老太婆狠狠打我一个巴掌,说:“你下次再敢偷偷跑,老子打断你的腿!狗日的,我看你还跑吗!?”
没有哭,没有还嘴,我走进厨房烧火煮猪食。我从石狮开始计划的跑出程家到深圳打工的梦想,就此流产。我知道,此后,程家人看管我肯定更严了,下次再找机会吧。女儿还小,我也放心不下,等女儿大一点再逃跑也不迟。反正程学文不在家,暂时我也不会怀上。
其实,我也怕马小应和朋信海他们欺负我女儿。程学龙和马泽光、朋信海他们三个人常常打我女儿,打得呱呱叫。刚开始我不敢说。后来实在心疼看不下去了,我找老太婆说,你孙女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爷爷奶奶,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打?你们脸上挂得住吗?老太婆听了很不高兴,骂我,狗日的。程哲明觉得我说的对,他说,以后不能让别个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