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二层的包厢里,一位少女端坐在几碟精美的小食前,左手持书,右手执杯。她的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书,看到有趣的地方忍俊不禁;一边又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仿佛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而与此同时她还一边侧耳倾听着隔壁包间的八卦谈话,一边时刻注意着后院爱马飚风的风吹草动。
她瓜子脸,小酒窝,雪肤红唇,明眸善睐,黑色秀发整齐地束在脑后,身上嫩黄色骑装一尘不染。比起同年龄女孩因为突然长高而略显纤细的身材,她身材可以说更为匀称,这多半得益于她对骑射的热爱。
她就是飚风的小主人,芳名瑛鹿的(即将)十四岁少女。
她是个不知亲身父母的孤儿,所幸遇到良善人家,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收养家族捡到她时见她脖子上挂着一块鹿形玉佩,就给她起名为瑛鹿。那枚玉佩瑛鹿从小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两个月前,为了给飚风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她将玉佩卖给过往的游商。事后得知此事的监护人大为光火,骑马追了两天一夜才找到那位商人,用十倍的价格赎了回来,但瑛鹿死活都不愿意再戴着那块玉佩,为此不惜接受关小黑屋的惩罚。
此时,她的注意力被隔壁包间传来的谈话声吸引了。
“真的真的!那块地从祖爷爷辈起就经常闹鬼……”
“三个月前薛裁缝在那儿消失了,两个月前崔鞋匠也是在那儿下落不明,昨天,做帽子的高师傅,又是在那儿不见了!这事儿绝对不是巧合!”
“所以天黑后不要去那个地方,即使白天也最好别靠近……”
“告诉你们,其实我昨天半夜喝完酒刚好从那儿经过回家,结果……听到……有人在唱歌……”
“啊啊啊啊啊!!!”
“别吓我们了,是不是你喝醉了?”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醉了,但被吓醒之后,那歌声还在唱……而且歌词完全听不懂,不是北方蛮族话,也不是南方话……那些话我虽然不会讲,但还是听得出来的!”
“这事儿,官府也不管?”
“没人报案啊!薛家、崔家、高家的家属都只是关上门在家哭,全都不报案,这官府怎么插手啊?”
“也是,如果说自己老公是被鬼害了,那传出去,以后再也没人跟她们打交道了,连孩子都受影响……”
“但是如果不报案,以后受害者越来越多怎么办?”
“唉,到那一步再说吧,反正这事儿现在是搁置在这儿了!”
……
瑛鹿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将手里的书放下,书名露了出来——《西龙门地方志》。
没错,她刚刚看完的这本书里清楚地记载着一大段“从祖爷爷辈就开始闹鬼”的故事,具体地点嘛,也写得十分清楚,毕竟千百年来,西龙门这个地方的小城建设基本没有改变过,连卖早餐的小铺子都是一传十几代,既不扩张,也不开分店,当然更没有关门倒闭这一出。
总算有点事情可以做了,瑛鹿心中暗喜。
她之所以在这小城淹留,是为了等一个人。七年前,他们约好年龄一到就在这里见面,一起去海文学堡,比比看谁能更早得到海文学堡的认可。
“那小子,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吧?”这是这几天在瑛鹿脑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但怀疑归怀疑,瑛鹿还是无法下定决心一走了之,毕竟,“那小子不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啊!”
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瑛鹿表面淡定,其实心急如焚,只能靠着看看书,听听八卦(或者说是偷听八卦)来抚平内心的焦虑。这下好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里居然还有这么一桩趣事,她终于可以借此好好打发一下时间了。
说起来,瑛鹿倒是对鬼怪的存在深信不疑,仙灵们的诗歌里不是反复吟唱过嘛,怎么可能是假的;不过她丝毫不害怕,一方面她认为万物有灵,鬼怪也不会随便害人,另一方面则是出于一种侥幸心理,觉得鬼怪即使害人自己也能够逃脱,这或许是没见过世界残酷的少年人的一种自大。
夏日昼长夜短,瑛鹿不得不多等几个时辰黑夜才会降临。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她先后拜访了薛裁缝、崔鞋匠以及高帽师的铺子。三家铺子依然热热闹闹地开着张,儿徒们里里外外地忙活着,顾客们叽叽喳喳地提着各种要求,绫罗绸缎在柜台上摆得玲琅满目,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情况。
不得不说,西龙门城虽小,但这些手艺人的活儿还真是不错,比北方异族高明了不知多少倍这不在话下,甚至比老师从玉京城给瑛鹿带回来的礼物也不逊色分毫。
瑛鹿随口问了下价钱,竟然还十分公道。
于是瑛鹿身不由己地坐下来喝起伙计们奉上的待客茶,一边挑选着绫罗绸缎,一边等待着量体裁衣了。
伙计们细细地给瑛鹿讲解着每种材料的名字,产地,特性,各种剪裁手法的妙处,说得简直能生出花来。瑛鹿也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不知不觉间就订了两套礼服,两套常服,两套骑服,以及三四双鞋子,和七八顶帽子,三家伙计一合计,派了个代表过来笑眯眯地对瑛鹿说:“多谢贵客光临,为表达我们三家老铺子的心意,我们免费送您一打从南方青州运来的蚕丝手绢,请问需要绣上小姐闺名吗?”
瑛鹿左思右想之后说道:“那就帮我绣半打小鹿,绣半打白狼吧。”
小伙计笑眯眯地应着,拿来花册请瑛鹿挑小鹿和白狼的花样。
瑛鹿的那块玉佩是一只跪坐着的娴静小鹿,而瑛鹿挑了一个奔跃的小鹿花样,又挑了一个怒目而视的白狼花样。然后在三家伙计笑眯眯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回客店去了。
在路上,瑛鹿回想起那个怒目而视的白狼花样,还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表情简直一摸一样嘛!就算过了七年,他一定也还是一副这种凶巴巴的表情……”
没错,此时,痛快购物后心满意足的瑛鹿小姐已经将原计划去荒地探险捉鬼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