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接待处的老张直接把家属带到二楼来,随即给严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家属已到。老张把人一带上来,我就有点懵了,来的是一个男的两个女的,男的还算英俊,女的都很漂亮。这两个女人都年轻得跟大姑娘似的,到底哪一位才是卢生明的老婆呢。
“警察同志,请问我爸爸怎么了?”我还没开口,那男的就率先问道。
“你不要着急,先跟我到洽谈室里坐一坐。咱们领导这会儿正忙着,稍后就上来。……怎么,就你们三个人吗?”
“其他人还在后边,随后就到。”
边说着话,我就带他们往洽谈室走,边走边问了姓名。让他们坐在那张一米二宽、两米六长的栗色办公桌旁,回头又跑到办公区,拿了茶和几只纸杯,给他们各自泡了一杯茶,叫咱们的女警员李婉帮我端上。刚回来,其中一个漂亮女人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儿,“警察同志,麻烦你告诉我,我爸爸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这女孩子叫做卢玥熙,是卢生明的大女儿,也是卢子昂的姐姐。富贵人家的名字,选字用字跟李白、杜甫他们作诗一样,讲究得很。
我一愣一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支支吾吾道:“你爸爸没什么大事,不要着急。”随即把目光移向旁边那位漂亮女人。这女人叫梅喻,正是卢生明的老婆,我打电话联系她的时候就已互报过家门,只不过还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倾心。看她那风华正茂的模样,简直跟卢玥熙就是两姐妹。一开始我还以为应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呢,没想到竟长得跟我同班同学一样。
“你不要骗我了,我看你那表情就不对劲。”卢玥熙抹了一把眼泪,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干巴巴地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坐在旁边,不太好意思看她那两只眼,一看就觉得好像在对我发难。恰好在这时,接待处的老张又从外边带了四个人上来,两男两女。我叫他们围着大办公桌落座,一问情况,那两个男的都是卢生明的亲弟弟,年龄相差不大,而两个女人正是这哥俩的老婆。这下好了,总算是来了几个年纪稍长些的老成人。
“还有其他人吗?”我问梅喻。
“没有了,我公公婆婆年纪大了,没敢惊动他们。”
我照例又回到办公区给后上来的四个人泡了杯茶,茶刚端回来给各人顿好,严队也就跟着进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浅蓝色的对开式文件夹。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们都是卢生明的直系亲属吗?”
七个人各自点了个头。接着,坐在办公桌左边起头的一个,这是卢生明的二弟,叫卢生旸,他把各家属的姓名和身份报了一下。
“我是严笑堂,刑侦大队长。”严队作了个简单介绍,看着梅喻问:“你们家的核心成员都在这里了吧?”
“对的。”那梅喻没回答,反倒是卢生明的二弟抢着答道。刚才就是他作介绍,这会儿又当先回话,可见,此人在这个大家庭里的分量比梅喻要重。
“那好,我就直言不讳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些突然,我希望你们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说完这句话,严队就顿住了,好让他们酝酿一下情绪。我扫了一圈几个人的表情,那卢玥熙把眼睛瞪大了来,额头上都被她挤出两道皱纹;一开始跟我说话那男的叫卢子昂,是卢生明的大儿子,瞬时间就屏住了呼吸,把心提到嗓子眼上;那梅喻只是把眉头皱起来,瞳孔放大一圈,好像只是有点吃惊,并不感到惶恐。卢生明的两个亲弟,名字分别叫卢生旸、卢生荣,跟他们的老婆一起,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
“今天下午一点五十分,我们接到有人报案,说是看到一个死者……”严队接着说,但这“死者”两个字刚出口,那卢玥熙就憋着哼了两声,然后就捂着个脸哭得稀里哗啦了。看来这姑娘还真是有些悲观,从进局子里来开始,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旁边的梅喻赶紧拍着肩膀安慰她几句,叫她先保持一下镇静,让警察同志先把话说完。
“我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打爸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就觉得不太正常。”卢玥熙稍微缓和了下,抽泣着说。
“接到报案后,我们刑警队立马前往现场作了勘查,初步怀疑死者是卢生明。”严队尽量把话往委婉了说,但那卢玥熙还是难掩内心的凄恻,一听完这话就跟黄河决堤了似的,趴在桌上哽哽咽咽地哭,好不伤心的样子。就好像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样。
我看这样子也不是个事,完全没法继续交谈。只得趁着这话头被打断的当儿,给咱们的女警员李婉打了个电话,叫她来洽谈室把卢玥熙带出去。那卢子昂、梅喻还有她两个嫂子帮着安慰了一番,这才把卢玥熙带到外面的走廊坐着。
“叫你们过来,一是来辨认一下死者身份,如果身份属实,那还得配合咱们作下访谈。”严队继续说,翻开文件夹,里面正是他叫温斯莱打印出来的两张照片。右边是指纹比对出来的档案照,正面朝上放着。左边应该就是那张人头照,背面朝上盖着,并且大约有四分之一的部分已被撕除。严队先是把档案照摊开在桌子上,“认识这照片上的人吗?……你们。”
“嗯,这是我哥哥……生明。”那卢生旸先把照片拿过去,盯着仔细看了看,点点头。
“这照片上有什么特殊的识别标记吗?”
“这里……这个疤,小时候留下的。”卢生旸往那照片的脑门上一指,左边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还真有一条疤痕,有一段食指指关节那么长,“严警官,这是我哥哥前些年拍的照片,为什么给我们看这个?”
“因为这可能是你们最愿意看到的照片。”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叫我们来做身份辨认吗,凭这个照片也不能说死者就是我哥啊。”
“嗯……别急。”严队点点头,“你先把这张照片拿给其他人也看一下。”
那卢生旸把照片往后边传,等各位家属把看过了,严队才接着说:“接下来的这张照片,我建议你们先从疤痕上来辨认,并且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严队又把合上的文件夹打开来,把那张背面朝上的人头照取下来,慢慢地摊在桌面上。照片刚一摊出来,六个人马上就是倒抽一口凉气,十二只眼睛惊恐地盯着照片。三个女人忍受不了这吓人的场景,个个都是“呀”的惊呼一声。随即把目光从那人头照上移开,不忍心再看。那卢子昂登时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嘴巴就掉下泪来,挤着眉、弄着眼,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帅气的脸庞都扭曲得严重变形。唯独卢生旸、卢生荣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照片看,脸上俱都呈现出痛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