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幻术,究其根本,不过是依着一地一物,以五行灵力催动五行变化、阴阳消长,幻化出诸般奇异变化,可掩人耳目,能惑人心智,传说极高级的幻术修为甚至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寥寥几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对于施法者而言,首先必须拥有极其敏锐的洞察能力,能够对事物的五行构造、灵力流转明察秋毫,其次,对于五行灵力的操控,哪怕是细微之处一丝一毫的稍许改变,也要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是以,自古以来,能够习得幻术之人便是少之又少,即便天赋异禀如飞羽,他也只能做到以静生发,而对于移动或是变化的环境,就无能为力了,这也是为什么飞羽不干脆直接施法让别人看不到自己的原因,毕竟他年纪尚浅,天赋再高,修行一事上,也还仍需时间打磨。
为免引人注意,一身侍卫装扮的飞羽尽力避开其他行宫中人,一心想要寻到方才女子去向的他很快发现自己跟丢了,并且,再一次迷失了方向。行宫中院落一重又一重,对于飞羽而言,实与迷宫无异。
正当飞羽彷徨不知之时,遥见一队人走了过来,眼见无可闪避,飞羽灵机一动,索性对自己施了个幻术,便在青天白日之下,隐去了身形,他直直立在路边树下,几与树干融为一体,更不敢有稍许动作,若是不慎被瞧出了什么破绽,怕是要小命难保。
飞羽余光瞧去,见为首的是一名身袭华服长裙的年轻女子,颇为貌美,但神情高傲,好似天下人她皆不放在眼中一般,他虽不知这女子为何人,但是单看这身打扮,还有身后长长的侍女及侍卫队伍,也能猜到身份非同小可。
女子身侧身后,各有侍女数人,手捧香炉,袅袅青烟升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散发开来。只吸入了一点,飞羽便连忙屏住了呼吸,他可不想因为好奇而丢了小命,何况,他还是更喜欢自然而然的花香气息,而非这浓郁的调制香息。
女子从飞羽面前走过,飞羽心想,她倒也生得好看,与华裳似乎也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目间太过高傲,目中无人,怕是个极难相处之人。
正当飞羽对眼前女子评头论足之时,女子忽然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飞羽心下咯噔一声,心想难道被发现了,脚下抹油,已经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了。
女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透着阴冷、不屑,看得飞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女子忽而折转方向,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长长的队伍跟随在他的身后,当队伍中的最后一人也经过飞羽面前后,飞羽解去了术法,跟在了队伍最末。
他得意地笑了笑,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加安全的伪装呢?
飞羽随着众人来到一座院落内,分左右而立,似乎也没有人注意到多出一个人来,院中有一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屋子,至少在飞羽眼中是这样的,他看这座行宫中,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是一样的。
女子推门而入,透过打开的房门,飞羽望见了一个身影,低垂着头动也不动,身子被绑在那里,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但能够看出,是一名女子,女子身上衣衫多有破损,沾了不少血迹,露在外面的双手上更加满是伤痕。
房门渐渐合上,一瞬间,飞羽瞪大了双眼,只因他赫然望见,那昏厥中的女子,因头部垂下而露出的后颈上,那一道花瓣般的粉色印记,仿佛烙铁一般,生生烙在了他的心间……
房门合上,屋内传来女子冷冷的笑声:“好妹妹,姐姐来看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傻,若是早些出手,华裳就不会白白多遭这许多罪,至于这心肠歹毒的珏泱公主,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正是方才那女子的声音。
更可笑的是,珏泱公主称华裳为妹妹,可是她在对待华裳的态度上,又有哪怕一点,像是个姐姐对妹妹该有的样子,无怪华裳拼死也要逃离毕舍!
门扉在身后合上,屋内只剩下珏泱和华裳二人,珏泱左右踱着步,目光却不离只剩下半条命的华裳,她很是享受此刻的惬意,欣赏着讨厌之人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悲惨兮兮的模样,当真是这世间最痛快酣畅之事了。
可是,还不足够!
珏泱走上前,伸手抬起华裳的脸,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华裳白皙的皮肤,嘴角扬起玩味的笑,似在欣赏着一件美丽的珍品,可是忽然之间,她面露凶光,恶狠狠地扇了华裳一个耳光,清脆声响远远传了出去,她得意地笑着:“小贱人,若不是这张脸还有用,我今日便毁了它!”
华裳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痛,只是与身上的伤痛比起来,这并不算什么,她静静看了一眼珏泱,她没有说话,眼中是复杂的情愫,既非痛恨,亦非恐惧,更多的反而像是同情,这让珏泱十分厌恶,扬起的手再度落下。
华裳闭上双眼,她似已认命,甚至没有哪怕半分的闪躲退缩,只是意料之中的耳光,迟迟没有到来,耳中却听到了门扉被撞击的声音,以及门外的侍卫大声的呼喊:“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
睁开眼,一道宽阔背影挡在了她的身前,珏泱落下的手掌已落入他的手心,珏泱奋力挣脱,飞羽的手却如同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珏泱扬起另一只手,奋起一拳,击了过来,只是下一刻,她的两只手都已落入飞羽的掌控之中。
侍卫很快冲了进来,但是投鼠忌器,他们除了刀剑包围以外,根本不敢靠近,万一伤了不该伤的人,那可真的是死路一条。
连日来的煎熬、折磨,华裳都挺了过来,她一面祈祷着飞羽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一面又总是忍不住希翼,能再见到他,或许正是这一丝小小的愿望,才支撑起她原本孱弱的身体,直到今日。
泪水涌出,华裳哽咽道:“你快走,别管我……”
飞羽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心,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已全然系在了她的身上,他道:“对不起,我没能信守我的承诺,我没有保护好你。”
华裳不住摇头,道:“不……不,是我,是我不好……”
珏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大笑道:“我说哪里来的刺客,原来是这贱人的奸夫,本来还想着放你一条生路,既然是送上们来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沾上这小贱……”
啪!
珏泱的声音戛然而止,响亮而清脆的声响回荡在众人耳中,所有人一齐摒住了呼吸,没有一个人敢多喘一口气,珏泱的头依旧保持着侧着的姿势,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脑中却是瞬间一片空白。
飞羽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扇了珏泱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是替华裳打的,你若敢再骂她一句,我就再扇你一次!”飞羽恶狠狠地说道。
这也是飞羽第一次打女孩子,以往,他只有被打的份!
半晌,珏泱这才回过神来,她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子,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从小到大,在众星拱月下长大的她,几时受到过此等羞辱,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的珏泱忽然发了疯一般地扑向飞羽,拳打脚踢,手抓牙咬,无所不用其极,一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竟无一人上前帮忙,也难怪,珏泱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毕竟是公主之尊,谁会想到,她竟也会有如此泼妇的一面。
乍见这疯妇一般的打法,飞羽也是被弄得手忙脚乱起来,若是众侍卫乘机一拥而上,想来飞羽也是难以抵挡,只是公主这惊天之举威势惊人,待众侍卫反应过来,珏泱公主已然落入了飞羽手中,只见他一手环在珏泱颌下,一手紧握住一把匕首,直抵珏泱喉头!
***
冰冷的匕首贴着她的脸颊,珏泱一下子冷静了下来,道:“你敢杀我,你们也活不了!”
锋利的刀刃在珏泱玉也似的皮肤上来回划动,飞羽故作凶恶,道:“哦,是么,那么我在你脸上划上几刀,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珏泱原本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心想若是对方想要活命,自然不敢对自己下毒手。但若是毁容,那就另当别论了,纵使于性命无碍,但似她这般年纪的少女,本就正值青春绽放的美好时候,若是就此毁容,当真比死还要难受。一咬牙,道:“你杀了我好了,我死之后,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
原本只是想要吓她一吓,这个反应倒是有些出乎飞羽的意料,心底苦笑,心想事已至此,想要全身而退,说不得,也只得小人一回,至于珏泱,如此心狠手辣,让她多吃些苦头也好。
正在飞羽苦思脱身之计之时,门外传来喊声:“住手!放开我女儿!”话音方落,一位华丽妇人已到了门口。
珏泱哭喊道:“母后救我!”
来人自然是毕舍国的王后,珏泱的母亲了,想必是方才有人报于她知晓后,心系女儿安危的她刻不容缓地赶了过来。
王后细细打量了飞羽一番,道:“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你放了我女儿,什么都好说。”
飞羽摇了摇头,道:“抱歉,眼下我还不能放了公主,有劳王后立刻准备一头上好的龙葵兽,外加一些清水及干粮,至于珏泱公主,恐怕还要在我身边待上几日。”
飞羽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而珏泱,也在极度不情愿之下,不得以掺扶着已经没有力气独立行走的华裳,而飞羽,一手抓住珏泱的手臂,匕首仍是不近不远地贴着她,确保她不会做出什么对华裳不利的举动。
出了城,飞羽要求王后及众人退回城中,并不得派遣追兵,并扬言否则一旦被他发现,立刻先砍珏泱一只胳膊,珏泱的表情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后更是被吓得连连答应,忙喝令众人退回城中。
飞羽一面心中觉得好笑,一面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言道:“王后且放心,只要确保我们安全,公主定会完好无缺地归来,若是我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公主变成什么样子,我可就不敢保证了。”虽是威胁的话语,但也等同许诺不会随意伤害珏泱,至于这话能让王后宽心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为防毕舍察觉他们的来历,飞羽出城后特意择道向北,打算远离毕舍后,再行返回楼罗,或许要多走上不少路程,但至少图个安稳。毕竟他是一国王子,若是当真被知晓了身份,指不定会引起什么冲突。
飞羽从珏泱手中接过仍旧十分虚弱的华裳,一只手臂搂住华裳,另一只手迅捷无比地急点珏泱额头,一道黄色光芒自他指尖闪过,珏泱惊叫一声,急忙退后,但为时已晚,那一缕光芒已钻了进去,消失无影,珏泱怒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飞羽道:“没什么,施了个小法术,免得我一直拿着匕首,你放心,只要乖乖听话,自然没什么影响,但若是妄动,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他想了想,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肌肤溃烂而死!”
这话对于珏泱这样一个爱美之人而已,无异于最好的威胁,若是说她对死亡的恐惧有三分,对毁容的恐惧有七分,这种死法,实在是找不出更能让她畏惧的了。
就这样,一骑三人,渐渐离开了毕舍城,而王后,也因为惧怕,根本不敢派大队人马追赶,只派了一些精于追踪的杀手,命他们远远跟着,不得靠近。
飞羽忽然有些后悔,为何只索要了一匹龙葵兽,结果便是,龙葵兽上,华裳的位置最是靠前,在她身后的是珏泱,珏泱的任务是保护好华裳,因此珏泱只得抱着华裳,珏泱身后,自然是飞羽了,他的双臂环过前面两人,抓住缰绳,一面驭驶着龙葵兽,一面防着珏泱使坏,故意让华裳摔下马去。
三人各怀心思,旖旎向北。
华裳心中,自然是希望能够躺在飞羽怀中的,那温暖的臂弯,是这世间,唯一能让她感到无比舒心安全的地方,只是,她明白飞羽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原因,虽然有些不甘,但是她并没有说些什么。
至于珏泱,恨不得立刻把抱着的这个人丢下去,再转身狠狠抽身后这个臭男人几巴掌,但是想归想,心中也是咒骂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她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此刻她才是俘虏,而且身上不知道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想到那所谓的全身肌肤溃烂而死的场景,就忍不住打个哆嗦,顿时意兴索然,连骂也懒得骂了。
其实最头痛的还是飞羽,他心知毕舍不可能真的放任他们安然离去,只要一日不回楼罗,就不会有安生可言,不带上珏泱,想要逃出生天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怕立刻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若一直将她带在身边,那么自己是楼罗王子的身份早晚还是会被她知晓,到时引得两国不睦,只怕更是不妥。
想要找到一个既能摆脱追兵,又可以不用带着这个野蛮公主的法子,好像,真的很难啊。
毕舍城三面环山,事实上,毕舍国绝大部分的领土,都是由山脉所组成,从毕舍城往黑岩山的方向至少因为四国往来,尚且有路可循,其他方向,则多是未开化之地,人迹罕至,其间更是有数不清的凶残异类,贸然深入,说不上找死,但也没多大分别了。
事实上,魔域四国大多如此,开辟领土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要清剿一方魔兽异种,然后植树造林,乃至驻兵巡视,稳固之后才算得上真正纳入了势力范围,因此,越是接近人口密集所在,往往也就越是安全,反之,不毛之地仍是蛮荒遗种的天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贸然深入的好。
飞羽三人行了大半日,一来华裳与珏泱都不精骑术,难以奔驰,二来华裳所受之伤虽然离开之前便已命人施以药石,且多是皮外伤,但疲于奔波显然不利于恢复,因此非但走得极慢,且走一阵休息一阵,进度实在是慢得不行。
***
停下休息之时,华裳依偎在飞羽怀中,眼见飞羽递过来水囊来,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飞羽道:“是不是饿了,要不吃些东西。”华裳依然是摇了摇头,她道:“我不饿,飞羽大哥……”
“嘘……”飞羽忙止住了她的话头,道:“往后就叫我大哥好了,珏泱很是记仇,我怕她记得我的名字,以后天涯海角地追杀我们,那可糟糕了。”
华裳点了点头,道:“好,大哥,我求你件事。”
飞羽道:“什么事,你说,我都依你。”
华裳道:“我想请你不要伤害她。”
飞羽道:“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对她如何,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以要借她助我们逃命,只是,她这么对你,我总要叫她吃些苦头才是,你不恨她么?”
华裳道:“其实,姐姐她也是个可怜的人,还记得小的时候,姐姐也是个温顺乖巧的女孩,我是庶出,母亲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父王根本不管我们母女的死活,王后更是瞧不起我们,连着下人们也都极尽刁难,我和母亲常常饿肚子,那时只有姐姐会偷偷拿食物和水给我们……”
说着,华裳红了眼,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继续道:“后来有一次,有人想要对王后下毒,可是却阴差阳错地毒倒了姐姐,姐姐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父王不惜一切请来数位不世出的高人,姐姐怕是早已不在了。后来性命虽是保住了,但毒入五脏六腑,却是无法彻底清除的了,只能以术法强行镇压封印,但若发作起来,仍是会痛不欲生,便这样,姐姐饱受煎熬至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家都说我便是那凶手,任我如何辩解,也没有人相信我。再后来,父王和王后都恨不得要杀死我们母女而后快,那时姐姐仍在一力袒护着我们。可是不久后,他们在我和母亲的房中搜出了毒药,这下证据确凿,我原以为我们难逃一死,可是我们并没有被赐死,而是被发配到下人中,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姐姐也终于不再相信我了……”
“其实,真相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姐姐不再相信我,到了后来,连母亲也不在了,我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可是,她们还是将我抓了回来,到最后还连累了你。”
飞羽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难道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华裳赧颜,随即又黯然道:“那你的新婚妻子……你去见过她了么?”
飞羽道:“见不见都不重要了,这桩婚事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我已决心退掉,此生,我非你不娶!”有些震惊于他如此直白的表达,华裳忽而红了脸,眼眶中有隐隐的光芒闪动,半晌,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飞羽的手,握得更紧了。到了此时,他既已知道华裳与珏泱的关系,也清楚华裳的身份,本不欲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却又担心华裳因为他与珏泱的婚约而心存芥蒂,想着眼下时机还不成熟,以后再慢慢说与她知道吧。
远处,珏泱冷冷目视着这一切,虽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如此明显的缱倦情谊,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咬了口干粮,立刻又吐了出来,呸,真难吃。
一路之上,除了休息之时,飞羽会与华裳单独说话外,他们二人都鲜少与珏泱有交流,华裳是不知道说些什么,飞羽则是压根不想跟她说话,省得一开口,这泼妇又骂个没完,珏泱一肚子没好气,也是懒得跟他们开口说话。
结果就是,每当三人一骑之时,就格外的安静,停下休息之时,飞羽和华裳两人有说有笑,珏泱独自一人,各种鄙视不屑,冷眼旁观,同时心里各种骂爹骂娘。
作为一个备受爱戴的公主,被忽视,也是不能容忍的!
但高傲如她,难道要主动找他们聊天么,拜托,他们是敌人好么!
一个曾经差点毒死他,害她至今饱受煎熬,一个现在劫持了她,两人还没事在那亲亲我我,看着就来气!
总有一天,要把你们两个统统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