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的深夜,不平静。
整整一夜,雨水不停,漩涡吸引流窜的灵气,从黑漆的天空裂缝,挣挣扎扎少许又四溢开来,来回往复,冲刷的林子不复光鲜,灰蒙蒙得罩着一层纱,仿佛被人汲取了生机,野兽们枯坐在洞穴中,眼珠偶尔晃动,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暗沉无氧。
伤害,不是生理,而是心理。
野兽们的骄傲,被冷雨浇得彻底。
集合了数众的敌人与朋友,放弃各自的利益,共同宣誓……没成想往日重演,大家同样败地稀里哗啦,不堪想象。
不是破碎的花色襁褓儿,她是倒地又爬起的树干。
毛发紧紧地覆盖在皮肉上,湿湿嗒嗒,又沉又重,没有火光儿,没有月色,只靠冰凉的内心取暖,它们的断肢残臂,不是妖女撕扯,是它们自己慌乱逃命、自相践踏的杰作,生怕落后一步便肉体不复。
“吼!”
“我们瞧不起她,她也瞧不起我们,大家彼此彼此。”
“嗷~~”
“她就像一个奇迹,不断擦亮我们的眼睛,多么可怕地存在……认输,认输。”
相同的想法,萦绕在无数呆呆的脑瓜中。
她不在眼前,却犹在眼前,散乱的头发,飞扬的眉眼,以及重新变化的锋利管牙,都是那么具有威胁性,嘶丝丝地回荡在耳边。
夜已深。
逃离的野兽,明天会活下多少,即使睚眦俱报的妖女不再来。
受伤意味着死亡,无论什么原因,王位更替,风水流离,明天受伤者会变成另一批胜利者的嘴中食,掌中肉,无论是否愿意……一只短脚的老虎在洞穴里抱着哭泣的幼崽儿,暗红的鲜血流一地。
“吼~~”
“不要怕,乖乖睡……”通身雪白的幼崽儿,头顶着三撮小白毛,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流下的雨水,呜呜地回应又闭上眼睛,“我会乖乖长大,保护你……”
失去父亲,它不想再失去母亲。
“吼!”耳边响起曾经的话。
“你的父亲,是伟大的兽王,带领大家顽强不屈地与敌人做斗争,虽败犹荣,你要记得,牢牢地记住!”
“吼!”是长长的怨念与愤恨。
“这个世界很残酷,如果不是她,我的乖女儿,你一出生就是众星捧月的公主,都是她,都是她的错……”
靠在温暖的怀抱中,迎面吹来湿凉的风,顶着白色茸毛的小鼻子一吸一松,间或冒出一个小泡儿,不要想了,不要听了。
睡吧,一切都会过去,明天会更好。
温暖的洞穴,不断吹来风石碎屑,夹杂着骤变的寒冷,这是上天给每一个生物的考验,可怜的小家伙儿也不例外,黑暗充斥在每一个呼吸的瞬间,冬日里舒朗的明月不再照耀这些洞穴,乌云笼罩结结实实地笼罩期上。
“阿嚏!”
尖嘴汉子,躲在一棵大树上,呆呆地望着越下越有兴致的瓢泼雨,呼啦呼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到一天的功夫,整个世界都变了。”他又拉扯一片叶子盖在头上,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他不敢坐,只蹲在树上,这样可以减少受雨面积,没人教过,这是事实得来的教训,他叫王二,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另一个叫王大,孤零零地埋在泥土被雨冲刷数个时辰,从小被王大拉扯大的王二,现在很孤独。
“大哥,大哥,都怪我没本事。”
“以后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了……我要走出去,只要天亮就走,我会活着,活着报仇。”
脸上的肌肉不停哆嗦,嘴唇发白,让这个矮个儿的尖嘴汉子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就在白天,兄弟二人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地走入林子深处,希冀老天爷砸下大煎饼,让他们得个锦绣前程,从此想耍几个女人就耍几个女人,莺肥燕瘦,应有尽有。
“阿嚏!”
睡吧,夜已深。
“二弟,我就在土丘里看着你……看着你为我报仇,否则绝不会瞑目,瞑目……”
声音格外狰狞,就像他最后抓着的手臂,苍劲用力。
“二弟,你别怕,大哥先走一步为你探探路,以前总骂你傻……对不起,说好为你找个正头儿娘子,也食言了。”
忽而语气很轻,像清风般温柔,带着一丝儿释然与惆怅,与往日的莽撞无脑全然不同。
“大哥,我不怪你。”
王二蹲在树干中,苍白着嘴唇,不停哆嗦,他睡了,又醒着……所有的故事都将展开。
命运亦从此改变。
水冲击着河道,越涨越高,凶猛的力量在天雨的助力下一点点地攻城略地,翻卷的鱼肚白儿,闭着的死鱼眼儿,一点点从翻卷的泥沙中卷起,然后高高上抛,哗地重重摔下,腥味蔓延到各处。
鸡舍,猪圈,两只脚,四只脚,扑通,扑通。
溅起黄色的泥点儿,在周身。
勇不可当的风,卷起一团团遮挡的茅草,打着漩儿地高高飘起,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起起伏伏,最终承受不了冬雨的重量沉沉落下,落入泛滥四流的河水,永安城的人们掩盖不住睡意,天塌了也有高个儿顶着,数百年的老城,不会一夜之间就被淹了,这不是夏季。
数十代人的修建,上万人的智慧。
哗——
翌日。
天亮了,却没有太阳,原本遮日的乌云不再似浓稠的墨汁,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墨色淡了许多,变成蒙蒙的灰青色,视线不再被风沙所阻,可见度近达百米。
连绵青山之下,不见茅草标志的农家小院,没有动静。
邻居家的红冠子公鸡,跳上湿漉的木板,喔喔地叫起来,对着没有太阳的东方,在青灰色遍布的黎明。
书房与卧室,均是静悄悄,二人睡得昏昏沉沉。
吕不非,昨夜腹诽很多,此时躺在木床上一动不动,所有的聪明,算计,在睡眠面前低头,静谧的容颜如一幅平躺的山水,他才十五岁,旁边是祭台,供奉着数个黑色的木质牌位,铜色的香炉里插着昨日的香。
木桶换了三次,又滴答满了大半。
木桌上,一只简陋的碗,残留着黑色的药迹,周围是深色的湿痕,隐约可见沙子。
无殇,很奇怪,破天荒地睡着,双腿并拢蜷在一处,穿着绿衫的胳膊交叉,两只手放在胸前,头发披散在床上,没有往日的警觉。
一条冬眠的家蛇,嗖嗖落下。
砸到脚边,也没有惊醒……家蛇从容地离开,近一米长的青色身躯一伸一缩便消失不见了。
直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一声又一声,砰砰砰!
“不好,睡过头了。”
少年砰地一声从床上坐起,直立上身,松散的衣服露出大半白皙的胸口,两只手撑着床一动不动。
“不好,睡过头了。”
披着长发,无殇从床上坐起,神色怔怔,成人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如此之快,她还没有品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