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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宿世友敌

崇尧道:“出手忒狠了些罢。”李莫南道:“失礼了。”昱人道:“这人剑法厉害,不好打。”霍演等人为他止血,包扎,解劝道:“将马给他罢。”昱人沉吟不决。崇尧见他伤了昱人,一意要去打上一场,好为兄弟报仇。镜平阻拦不住,遂说:“这样,我去打上一阵,三弟细看他剑法中的变化,寻出些破绽出来破他。”说罢,走过去,抱拳道:“徐镜平领教了。”李莫南抱剑道:“好说。”挺剑进招,甚是凌厉。镜平沉着应变,守中夹攻,想要攫夺他手中宝剑,却被他化解了,暗叫:“可惜。”李莫南道声:“好手段。”攻的愈急,剑来剑去好像洒下万点寒星。镜平身手矫健,应变之快也着实令李莫南佩服。又打十数合,李莫南回环出手,一剑紧似一剑。镜平躲闪不及,左肩一剑,右臂一剑,肋下又中,连吃了五剑之多,忙向后跃道:“足下武艺高强,在下心悦诚服。”李莫南道:“这是李某剑下留情,不然你已是个死人。”

镜平道:“此言不谬,承教了。”又问:“敢问足下师出何人?”李莫南道:“说来你也是不知,不说了罢。”镜平愈加恭敬地说:“毕竟要请教。”李莫南见他至诚,答道:“也罢,告知你无妨。罗霄山水云洞主云天便是家师,一个山中异人。”崇尧闻言,心道:“云天,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又听李莫南说:“我们师兄弟一共三个。不渝是小师弟,我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大师兄,名唤九天鹤路登云。”镜平道:“失敬失敬。”李莫南愈为得意忘形,说道:“你兄弟们已是有四人出手,还有两位,我一发会了吧,输了可不能食言。”镜平道:“那是自然了。”回来问崇尧可看出些破绽。崇尧道:“端的进退有法,攻守有方,没有破绽可寻。”镜平道:“那就将马给了他们吧,不要冒险了。”昱人道:“送给他们,不算什么。罢了。”崇尧道:“习武之人怎么能够退缩,即使明知打不过也要拼一拼。”

此时阴云四合,天低城暗,行人却是愈来愈多。围观的人来了一批,散去一批,都觉到这是个新鲜事,打架可不多见,啧啧称奇不已。双方对路人的批点全不理会,一心只在赌赛上面。崇尧上前道:“山东吕崇尧,向阁下讨教了。”李莫南见他步履沉稳,料非庸手,心想:“民间尚武之风早绝,怎地冒出这么多好手来?奇怪。”捏着剑诀,快步抢上进招。崇尧双掌相接,稳中求胜,且打且寻他剑法中破绽。打十数合,毕竟不见些疏漏,李莫南打的不耐烦,手上催紧攻势,运刃如飞,使出了浑身解数,只要赢。崇尧愈打愈是觉得此人剑法跟当日青衣人乃是一路,只是分合变化的剑势,远没有青衣人使得那般行云流水,飘逸洒脱。李莫南见自己出手快,对方也是跟着快,明明可以伤了他,却总是被他用奇招化解。打到三十余回合,那李莫南心下焦躁起来:“此人必曾受高人指点,不杀他,久后必是大患。”杀机渐炽,不顾身上门户大开的危险,摇剑反扑,疾劈疾刺,狠下杀手。

崇尧见他这般,想道若要一味地闪避,他的后着层出不穷的仗将出来,必定落败,当机立断乘他身上门户大开的一瞬间,驻足回身,一把抓住了他刺到的长剑。镜平等人惊呼出口:“小心。”李莫南亦是惊出一身冷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掌中的长剑却是再也刺不进一分,就像是铁铸在了他的手掌上,剑身在滴血。在这一瞬间他恍然明白吕崇尧是个悍不畏死的人,接着又像是明白了什么,可是已经迟了。崇尧在抓住长剑的那一瞬,功凝右臂,右掌打了出去,拍在李莫南胸膛上。崇尧左手松开了长剑,李莫南惨痛的向后撞去,踉踉跄跄退了十数步方才拿桩站稳,嘴角溢出血来。

崇尧淡淡说了一句:“承让了。”李莫南问道:“这是什么掌法?”崇尧道:“山殛掌。”李莫南闻言“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淤血来,吃惊地说:“甚麽?山殛掌?你你。”宫不渝慌忙奔来扶着他,着急地问:“二师兄,你怎么了,怎么了?”李莫南魂不守舍的说:“没事没事。”崇尧好是奇异他为什么听到山殛掌三个字的时候,会是那么的惊讶。镜平、昱人等人慌忙为崇尧,止血,包裹手掌伤口:“吓坏兄弟们了。这只手差点就没了。”崇尧道:“我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迫不得已而为之,不然我没有丝毫胜算。”

只听得那边宫不渝怪叫起来:“甚麽,受了内伤?”那精壮汉子道:“这是什么掌法,如此的厉害。”李莫南有气无力地说道:“事已至此,说不得了,都是我求胜心切,这才着了他的道。”宫不渝向那精壮汉子说道:“他们都受伤了,裴兄出马,一定马到成功。”那女子便说:“哥,我们不打了。人家都受伤了,我们这不是乘人之危麽?”宫不渝望望崇尧这边没人注意他们,低声说道:“为郡王出力,说什么乘人危不危的。眼下已经是错过了时间,没有脚力,我们几时能够到达长安。我二师兄已经受了伤,裴宽不去赢回马来,办砸了这趟差事,郡王责怪起来,后果自负。”裴心语反唇相讥:“谁叫你一路上嫖娼宿妓,挥金如土,将郡王给的钱都用光了,连马都卖了。”宫不渝闻言,不怒反笑:“谁叫你裴姑娘不肯陪我,不然我也不会将钱挥霍一空吧。”

裴心语又羞又气,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不要脸。”裴宽叫道:“好了,心语,他是在说笑,不要理他。”李莫南道:“裴兄,有劳了。”裴宽咬咬牙,大步走上前去。镜平等人见那精壮汉子走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奋勇争先要去打。崇尧道:“大哥受伤多处,方才止了血。若再动手伤口迸裂,又费手脚。五弟肋下的一剑入肉很深,与人动手不得。兄弟们都不要争了,这一场还由我去罢。”亦踔简良情知武艺不精,打不过人家,只得忍气吞声,暗叫惭愧了。霍演年幼,更谈不上有甚么勇力了,于是只得任崇尧去了。

裴宽住了脚步,抱拳道:“在下河北人,人称铁掌裴宽。”崇尧闻言,想起萧员外曾经讲到河北有二铁,武艺高强之言,心想:“这便是了。”上前抱拳道:“久闻二铁大名,想不到阁下就是,失敬了。”裴宽谦逊道:“朋友们抬爱,愧不敢当。铁拳雷钧也在此处,待会引荐给吕兄。”崇尧将眼望去,看那中年汉子,说道:“铁拳雷钧,威武不俗,果然有长者之风。”裴宽道:“这一场便由我向吕兄讨教了。”崇尧心下惭愧,说道:“原当二位有急事在身,早早报上名号,理当将马奉上交二铁两位朋友。可是当初定下了这赌赛,不能作罢。在下只得与裴兄一较高低,输了便将马奉上,绝无二话。他日有缘,另当别论。”裴宽道:“吕兄盛情,在下心领了。”崇尧道:“裴兄大可尽全力,不要使在下失望。”裴宽道:“一定。”

李莫南远远地见他们啰嗦个不住,喝骂道:“打就打么,那么多废话。平日里那英雄气都到哪里去了,真是不中用。”裴心语气愤的说道:“人家不打,我哥能硬逼着人家打么?往日里你不是总是吹嘘自己师出名家,一口剑天下无敌,怎么这会倒指望起我哥来了。我看呀,你也不大中用。”李莫南看着她冷峭的脸,气的说不出话来,转过了眼神不理睬她。裴宽闻言,心下寻思:“吕崇尧一掌打伤李莫南,掌力惊人可想而知。我号称铁掌,威震一方,一定要在掌力上见个高下。”主意打定,说道:“我在地上画上一个圈,同吕兄拼上三掌,谁出了圈子外,便算谁输,怎样?”崇尧道:“依你就是。”

裴宽在地上画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圈子,道声:“请了。”两人走入圈子。裴宽道一声:“第一掌。”箭步抢上,全力打来。崇尧用六成掌力相迎,右掌打去,双掌相交,两人双肩晃动,各自退了三步。裴宽大惊,感觉他未出全力,接着说:“第二掌。”出掌奇快,势挟劲风。崇尧亦是以快打快。双掌相交,两人又各退了三步。裴宽尚不甘心,道声:“第三掌。”纵身跃来,这一番连身上的力都使上了。崇尧见他来的猛恶,不敢托大,功凝右臂,使出了山殛掌,打了过去。只因念他是一条好汉,只使了八成功力。双掌相交,裴宽招架不住从崇尧掌上传过来的后劲,上身前倾,脚下倒滑了开去,惊得面如土色,低头一看已是出了圈子。崇尧接了那一掌只是退了几步,尚在圈内。他们两人这一场拼,引得围观的人喝彩不已。

裴宽羞愧难当,悻悻的说:“你赢了。”崇尧道:“裴兄掌力过人,无愧铁掌之誉。”裴宽道:“我这点微末手段跟吕兄这手内外兼修的掌法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何足道哉。”崇尧道:“裴兄说哪里话。”裴宽道声:“兄弟技不如人,告辞。”说罢,转身便走。崇尧见他一脸惭恨,想要好言劝慰,见他径自去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宫不渝见裴宽灰头土脸,铩羽而归,揶揄道:“什么河北铁掌,真为你丢人。比别的什么输了倒也罢了,偏偏比掌力输了,还叫什么铁掌,干脆叫棉花掌得了。”裴宽道:“他的掌法厉害,我打不过他,无话可说。”宫不渝还想奚落几句,李莫南喝止了,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同为郡王出力,只是尽心就好。”斜眼瞥向雷钧。

雷钧料到他的心思,不等他开口,说道:“这小子折挫了河北二铁的威名,老夫去赢回声誉来。”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崇尧见是雷钧出马,敬重他是长辈,迎上前去,抱拳道:“铁拳雷钧大名,如雷贯耳。承蒙雷先生赐教,荣幸之至。”雷钧却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淡淡说道:“好说了。老夫会过不少英雄好汉,今天这事还是头一回遇上。你打胜了老夫,老夫从此就回河北老家去养老。”崇尧忙道:“雷先生言重了,在下绝没有这个意思。”雷钧冷哼一声:“没这个意思,那你还不快快奉上脚力。”崇尧道:“大家有言在先,先生胜了我,这马自然奉上。”雷钧道:“别以为你胜了两局就认为了不得了,过不过的了老夫这一关还说不定呢。你就敢口出狂言。”

亦踔听到这话,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叫道:“我道是河北铁拳是甚么英雄人物,原来是一个倚老卖老的老混蛋。三哥,他这么目中无人,打他罢。”雷钧怒目圆睁:“好小子,敢跟老夫出言不逊,有种来跟老夫打。”亦踔骂道:“老混蛋,怎么?老子怕你么?”镜平等人将他按住,劝止了他,住了骂。崇尧也觉雷钧无理,只说道:“雷先生,得罪了。”雷钧迫不及待的望前扑来,就像是饿了几天的狮子,连声说:“来啊,来啊。”挥动老拳打了过来。崇尧见他来势凶猛,却也不惧,出拳迎了上去。两人一动上手使得都是进手招数,左拳被崇尧格开,右拳却重重的打在崇尧胸膛上。崇尧的左拳却也打在雷钧的胸脯上。两人各退三步。雷钧道:“好小子,居然挨得起老夫的拳头。”崇尧道:“雷先生身体硬朗,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英雄。”雷钧道:“少废话,再来打。”又扑上去缠在一起。

那边宫不渝等人为雷钧呐喊助威。雷钧听在耳里,喜在心里,抖擞精神,打的愈是猛恶。崇尧暗赞雷钧武艺精熟,好胜心起,拳脚愈是迅猛,不落丝毫下风。听的对方呐喊,亦踔简良,霍演三个也为崇尧喝起彩来。两人打了五十余合,兀自分不出胜负。不知谁“咦”了一声,说:“下雪了。”围观的人多抬头望天,看那铅色的灰蒙蒙的天空,皑皑白雪悄悄地飘了下来,大地上慢慢地披上了银装。路人见那雪愈下愈大,逐渐的散去,唯有那赶路的行人车流匆匆来去,再没有几人注意他们。崇尧看到雷钧在闪转腾挪间不似先前那么虎虎生威,有气力衰竭之象,为顾全他的面子,便说道:“雷先生,打和了罢。”雷钧大怒:“甚麽?打和?做梦。”崇尧见他固执,不再多言。又打十余合,雷钧面红气喘,额头上一颗颗汗珠掉落下来,已是强弩之末了。

亦踔站在一边冷嘲热讽:“明明打不动了,还要死撑,死要面子活受罪。”简良道:“拳怕少壮,实在是至理。”霍演叫个不住道:“三哥,他撑不住了,快打他。”雷钧听他三个言语,气不打一处来,使出浑身力气猛打,势头一过,又委顿下来,气力愈为难以为继。李莫南一伙见他要落败,喝彩声也弱了,后来就断了,冷漠的看着他。忽地,一不留神,雷钧足下为积雪滑了一跤,仰面摔去。崇尧失声道:“雷先生。”一把将他拽住,总算没有摔倒。雷钧乘他拉势,一拳重重的打在崇尧胸口。亦踔,霍演骂道:“好不要脸。”昱人道:“三哥,拉他作甚?”崇尧见雷钧如此无理,手下再不容情,一掌紧似一掌,打的雷钧毫无还手之力,胜败已然明显。

这个时候,东北方向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只见一个须发皆白,体态魁伟的老者骑着一匹骏马直朝这边驰来。镜平,昱人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看崇尧打雷钧。李莫南,宫不渝等人见了那个老者,却是眉开眼笑,迎接了上去。那老者一见了他们,惊诧的问道:“你们怎地才走到这里?”将眼望见圈子中打斗的两个人时,一声大喝:“雷钧,好大胆。不干正事跟人在这打架。”李莫南忙说:“山翁莫怪,这事说来话长哩。”宫不渝笑嘻嘻的上前,在老者马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山翁闻言,眉头一蹙道:“雷钧,退后。”雷钧听那老者发话,当下住手退后,就像学生见了老师一般听话。崇尧见雷钧这样一个成名人物对这老者竟然这么恭敬,好奇之下,放眼望去,只见那老者年逾六旬,体貌雄伟,双目如锥,他察言观色,心知对方不是善类。

那山翁拍马,蹄声得得,向这边走了过来。崇尧出于对长辈的尊重,走上两步,抱拳道:“在下吕崇尧,老丈贵姓。”山翁傲慢地说道:“免贵,老夫燕山翁的便是。”崇尧道:“在下同山翁的朋友们有言在先,这场赌赛算是打和了。我们各走各的罢。”山翁道:“老夫还没有下场讨教,怎能算是和局?”镜平忍不住叫道:“约定的时候,你可不在数内。我三弟说是和局,已经是做了让步了,怎地还得寸进尺了?”昱人见对方来了好手,崇尧手掌上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暗自悔恨都怨自己贪心想要人家那口宝剑,惹来这场是非,这时连声道:“不打了,和了。宝剑我们也不要了,三哥走吧。”谁知那燕山翁叫道:“不打也由不得你,把马奉上来,万事皆休,放你们上路。若道个不字,莫想离开此地。”

亦踔简良二人叫道:“老王八欺人太甚,我们与你打。”双双抢上前去。崇尧道声:“不要。”想要制止,已是来不及了。山翁端坐马背之上,看他两个抢近,腾身一跃而起,双足飞踢,将两人踹翻在雪地上,而他足不落地,又倒飘回马背之上,好像就没有动过,只说道:“两个脓包,还想来么?”两人爬起来,只觉胸口隐隐作痛,想要上前再打,却被镜平,昱人一人挽了一个,倒拽了回来。霍演只顾骂山翁蛮横无理。燕山翁全不以为意,只向崇尧问道:“给马不给?”

崇尧见他在兔起骰落间就打翻了两个兄弟,武艺之高,实属罕见,想道:“看来他们是不肯善罢了。”上前道:“在下明知不是山翁对手,还是要打一场。”山翁道:“小子,有种。”此时,自西边奔来一匹马,马背上的人叫道:“睢阳南霁云与你一决雌雄。”燕山翁见那马背上的人貌若金刚,身躯凛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悍勇之气,疑心是崇尧一伙的帮手,叫道:“好啊,老夫看你有几分本事。”纵马迎了上去。

马头相距尚有丈余,两个便从马背上窜起,扑打在一起,拳来脚往打了几个回合,各自落回马背之上。两匹马窜前数丈,各自勒住缰绳,调转马头,迎面回来。南霁云虎吼一声,腾身一跃,飞起一脚踢向燕山翁。燕山翁在那一瞬间飞身纵起,窜了过去,落在霁云的马鞍上。霁云一脚踢空,双手抓住山翁马鞍,身子一旋,坐在了山翁的马鞍上,高兴地叫道:“痛快,痛快,再打过。”勒住马缰,就鞍上窜起,抡拳打了过去。山翁亦是挥拳打来,两个又都眼疾手快的格开了对方的拳,彼此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力一扳,转了半圈,都又坐回自己的马鞍上。霁云道:“南某远远的看了很久了。这位小兄弟已经打了三场,左手受了剑伤,血流个不停,却还大义凛然,真是个硬汉。足下以逸待劳,就是打胜了也不光彩。不如这样,你跟南某打上一场,打胜了南某,脚力便归你们。打输了,依前言,把剑给他们,怎么样?”山翁道:“你做的了他们的主麽?”崇尧见言,便说:“做的,做的。”霁云道:“小兄弟,够爽快。燕山翁,你听到了罢。”

南霁云一跃下马:“来来来,南某同你大战三百回合。”燕山翁飞身落地:“怕你怎地。”说话间两个撕扯在一处,打得好是猛烈,围观的人无不是心惊胆颤。打到三十余回合上,两人眼中喷火,愈是发狠,好像想将对方吞噬掉似的。人流喧闹,有十数骑官兵打扮的人分开人群进来。为首一个将官“咦”地一声道:“南将军,怎么回事。你这是作甚?”南霁云哈哈道:“雷老弟,是你啊。”边打边又说:“老子活动一下筋骨,别来烦老子。”那姓雷的将官道:“莫要让太守知道了,又要受责罚。”霁云道:“你不说,哪个敢说。”姓雷的将官忙道:“属下是不会,只怕别人说漏了嘴啊。”

山翁听他两人言语,知是朝廷命官,住了手道:“南将军武艺精湛,咱们打和了罢。脚力我们也不要了,情愿交南将军这个朋友。”霁云道:“不成不成,还没有分出胜负,怎么可以打和。”山翁道:“民不与官争,就不打了罢。”霁云向崇尧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崇尧报了姓名。霁云抚摸着他的背,诚挚的说道:“崇尧兄弟,往后有什么麻烦事来睢阳找我。”崇尧感动地说道:“嗯,南大哥,我会去的。”

李莫南拉过山翁,低声道:“山翁,当真不要脚力了。”山翁低声道:“他是命官,为了几匹马,被他瞧出破绽,泄了郡王机密,误了大事,郡王怪罪下来,哪个能担当得起?我身上带的钱足够买几匹脚力了。”李莫南道:“雪下得大了,便到城中住一晚,明天放晴赶路吧。”山翁见雷钧、裴宽懵懂不知所以,大声喝道:“雪地里瞎站着干甚,走罢。”南霁云等人望着他们一伙入城去了。崇尧等人邀请霁云一干人入酒店开怀畅饮,饱餐一顿,谈论些拳脚枪棒,好不情熟,倒像是久别的故人。那姓雷的将官名叫雷万春,只是催促霁云起身,霁云无奈与崇尧依依惜别。崇尧等人目送霁云等官兵上马望东而去。众兄弟身上各各带伤,游览的兴致一扫全无,又都心下埋怨昱人不该起意贪图对方的宝剑,惹下这等事端,只是碍于兄弟情面不好直言抱怨。鹅毛大雪依然下个不住,昱人瞧出他们心下意思,委实羞惭自责,只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洛阳城住一晚,明天回宋州吧。”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干人上马回了洛阳城,还住在原先的客栈,休息不说。

崇尧和衣躺在床上,细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忽而想到李莫南提到云天两字,猛然想起来:“啊呀,是他?”昱人问:“谁啊?”崇尧翻身坐起道:“五弟,师父曾经说起过云天。”昱人想起李莫南确实提起过他的师父是罗霄山水云洞洞主云天,便问:“师父是怎么说的?”崇尧便将师父说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云天跟山宗在三十年前都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他们两情同手足,约为兄弟。忽有一日云天窃学少林武功秘籍,教主持发现,要将他杖毙,以儆效尤。山宗念在手足之谊,乘夜救他出了寺院。山宗代为受过,亦被逐出少林,从此浪迹天涯。后来山宗听说云天勾结山匪,杀人越货,恃技伤人,为非作歹。山宗气愤与云天割袍断义,要执拿他上少林谢罪。两人打了一场,弄得两败俱伤。之后山宗伤愈,几经周转,终于找到了云天。其时云天武艺精进,勾结官匪,气焰嚣张,截杀山宗。山宗杀了数名匪寇跟云天交手,再一次打成了平手。从此之后,再没有了云天消息。

昱人没有想到师父同云天的师父还有这么一段离奇曲折的恩怨过往,听完后,说道:“云天择徒,良莠不齐,久后一定做出事来,吃了国法。眼下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三哥以为如何。”崇尧道:“说来听听。”时有镜平霍演,亦踔简良四人敲门进来。镜平道:“兄弟们觉得这些人来历古怪,想要探听一下他们的根由,特来与三弟跟五弟商议。”昱人欢喜道:“我也正有此意,兄弟们都想到一块去了。”镜平道:“那就不消多言了,兄弟们分头去打听他们的落脚点,探的虚实,回来却再计议。”众人欣然,分头去察访。不题。

且说霍演只说寻人,一路向那客栈访查,工夫不负有心人,教他得知了李莫南一伙投宿之处。霍演年岁虽小,却极有心计,对老板伙计只说是公门办案,暗访贼凶,又将出些钱塞给送茶的伙计,换过了衣裳,装作送茶水的,来到他们的客房外,驻足在窗下,侧耳倾听,原来他们一伙正在屋中吃酒闲话。只听燕山翁道:“李贤弟,慢点喝,这样会醉的。”李莫南气恼的说道:“今天这事真个叫窝囊,打从我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遇上。山翁,你也真是的,小小一个睢阳将军,怎地就轻放了他?”霍演只怕久住,教人发觉,不甚稳便,于是伸手敲门,莫南喝道:“谁啊?”霍演道:“给客官送茶水的。”里面叫进来,霍演提着茶壶畏畏缩缩的进来,将茶壶放在桌上。宫不渝只说:“没事莫来搅扰,听吩咐就是。”霍演垂着头唯唯而退,带上房门出来。走不数步,悄声踅回,伏在窗下倾听。那李莫南一伙虽是老江湖,可是毕竟叫霍演瞒过了。一者是霍演装的厮像,他们吃了三杯两盏烈酒,不辨真伪,没有提防之心。再者是合当事败,不防窗外有人,继续吃酒闲话。

又听那山翁接着说道:“郡王是怎么吩咐我们来着,怎地就忘了。”李莫南道:“不就是要悄无声息地将大公子接出潼关麽。”山翁道:“记得便好。”宫不渝道:“我听说庆宗官封卫尉少卿,加受秘书监,尚荣义郡主,是么?”山翁道:“而今驸马已是太仆卿,可要比庆绪出息的多了。”莫南冷笑:“不就因为他是大公子么,有什么了不得的。二公子虽然只是广阳郡太守,聪明才智却是在其兄之上。郡王打下江山来,帝位传的还不准是哪一个呢。”

山翁勃然大怒道:“好啊。你两是不是早就跟二公子串通一气了?故意将钱花个精光,连脚力都卖了,拖延时间不想救大公子回来。”莫南自知失言,叫屈道:“山翁说哪里话,我这都是听人说的,莫放在心上。”宫不渝亦是连声赔罪:“我们同二公子才见得几面,哪里那么快就情熟了。要不我们也不会强要吕崇尧那一伙的马了。”山翁将信将疑道:“真的么?”宫不渝道:“山翁明鉴,委实如此。”山翁叹息一声道:“郡王只怕你们出了岔子,特意差我前来潼关接应,不成想你们才走到这里。我身边带的盘缠尽有,明天买了马,速速去长安。”莫南吃碗闷酒,幽幽道:“吕崇尧一伙着实可恶,不灭了他们,难消我心头之恨。”山翁哂笑道:“省省罢。只要救大公子出了虎口,立下大功。将来江山都在郡王手中,还愁没有机会摆布他么?”莫南道:“山翁说的是,吃酒罢。”霍演得了这番言语,悄悄退身下楼,同伙计换过了衣裳,飞奔回住处不题。

霍演回到住处,吃了两碗茶水,见兄长们一个个都闷闷地回来,笑道:“没找到他们的落脚点么?”简良道:“洛阳城那么大,客栈旅馆多如牛毛,从何查起。”昱人见他挤眉弄眼,乐的蹊跷,问道:“你有甚线索。”镜平喝道:“有便说,别卖关子。谁跟你笑耍。”霍演见家主发话,便将听到的言语学说给他们,和盘托了出来。众人听后,毕竟不知是何用意。唯独昱人竟兴奋起来,连声叫:“大事,大事。”众人问:“什么大事,这等高兴。”昱人道:“鬼子要反了,安禄山啊。”亦踔简良,霍演听言惊得伸出舌头,缩不回去。崇尧道:“不信。皇帝待他不薄,怎么会反?”昱人道:“不是反,那他们为什么要秘密的派人接安庆宗出关。还说什么打下江山来保不定传给哪一个,不是说庆宗,庆绪两个,又在说谁?他们都自内部拉帮结派了,可想而知。”

镜平道:“五弟言之有理。河北正是安禄山辖区,难怪二铁会为他卖命。”崇尧道:“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镜平道:“不论反情是真是假,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了。有庆宗在皇帝掌握之中,鬼子就是要反,也多了层顾忌。”崇尧道:“报官罢。”镜平道:“不是这等计较。三弟想想安禄山何等的声势煊赫,皇帝都对他宠爱有加,不用说地方官惧怕他了。我们去报官,不但官府不信咱们,还会为了邀功请赏,将我们兄弟执送范阳,那可是引火烧身,自取死路了。”昱人笑道:“我有一计。保管叫他们去不得长安,只是我们得冒一下险。”镜平旋即笑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包在我跟七弟身上就是。”

昱人蹙眉道:“他们识得你们,如何去得。”霍演眼睛滴溜溜一转,已自想到了,笑嘻嘻道:“这五哥可就不知道大哥的本事了。大哥做应捕多年,缉拿贼人有一手绝活。那是一门易容术,改换了行头,那是扮什么像什么。我都学了些皮毛,易了容,换了装,教你也认不出我来。”昱人喜得手舞足蹈:“妙哉,妙哉。”崇尧道:“大哥什么时候行事?”镜平道:“城中行事多有不便,明日晚间行事吧。还须三弟暗中看他动静,帮衬一些最好。”崇尧道:“便依大哥的就是。”众人当晚吃一回酒,散了睡觉,是晚无话。

却说李莫南一伙,次日起个早,付了帐,城中买了脚力,便即赶路,赶了一天路程,至晚歇宿在官道旁的客栈。一干人教酒保烫酒,一圈坐了向火,吃喝,说道此去相聚潼关也只有一日的路程了。正是心无烦恼,呼兄唤弟,斛筹交错,其乐融融。时有两人投宿,坐在李莫南一伙旁边向火,吃酒。李莫南将眼张望,见这二人,一个三十出头年纪,留须,长眉入鬓,目如悬珠,一身华贵,商人模样。一个年纪较小,微有胡须,衣帽整洁,小厮般装束。莫南也不在意,自顾吃喝。

那两人酒过三巡,说话渐多起来。那商人道:“小王,哥哥差点没认出你来,怎地如此惶急?”那小王叹息道:“于大哥,不瞒您说。大军就要南下了,迟些回来,性命难保啊。”那姓于的惊讶道:“你也听到了风声。哎,你可知道相爷这趟要我去办什么差事麽?”小王道:“大哥不说,我哪敢多问呐。”那姓于的说道:“说来无妨了,我访得鬼子派人来长安营救安庆宗出关,我已经飞鸽传书教相爷知道了。我回来啊,就是来领赏钱的。”姓王的喜形于色的说道:“于大哥飞黄腾达是指日可待了。相爷一定在长安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怕他不来了,来了就是有来无回。”姓于的得意地说:“正是。”姓王的问道:“于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个情报的?”姓于的富商凑嘴过去,在姓王的耳边絮絮叨叨个不休。姓王的笑道:“大哥,好手段哦。”

李莫南,燕山翁等人听得这边言语,好生古怪,都将眼瞧来。那个姓于的富商此时才发觉到他们怪异的神情,好是心神不宁,如坐针毡。姓王的接着说:“于大哥立下这等奇功,相爷抬举你之日,莫要忘了小弟。”那姓于的说道:“小王,赶了一天路程,困了吧。”向小王挤眉弄眼。姓王的看到李莫南一伙人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强笑道:“啊,对对。我真困了,于大哥一同去睡吧。”姓于的说道:“小王,我吃多了酒,有点晕,你扶着点。”两个相扶着踱上楼梯,钻进卧房,上了闩。

山翁向莫南丢个眼神,莫南急掠上楼,伏在窗下听他动静。只听那小王震惊的问:“于大哥,你没看错了吧。”姓于的分辨道:“真是捉羊贼的爪牙。一个叫铁拳雷钧,河北人。一个叫什么三尺蛇李莫南,武艺高强,新近投奔在捉羊贼帐下的杀手。这还能有假么?”姓王的说:“那么乘夜走了吧,迟了丢了性命。”姓于的说:“只怪我一时不察,说漏了嘴。好在相爷已经有了准备,便是一死也对得住相爷了。”姓王的说:“事已至此,怕也没用。这里是中原腹地,不是他范阳边塞,量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行凶。我们还是睡上一晚,明日再作区处罢。”姓于的富商叹声道:“便这样吧。”两个将灯熄灭了,上床睡了。

莫南闻听得他两个鼻息均匀,沉沉熟睡过去,方才奔下楼来:“山翁,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山翁道:“这等机密的事郡王身边只有严先生跟高先生知道。这个姓于的是怎么知道这内情的,早教杨国忠做了准备。”莫南道:“那就是我们当中有内鬼。”雷钧道:“谁?”莫南冷笑道:“做贼心虚了么。”雷钧道:“你是什么意思,可不要血口喷人。”莫南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他们口口声声说是识得你河北铁拳雷钧,这话须不是我捏造的罢。”雷钧道:“雷某人敢和你到郡王面前对质,郡王若是怀疑我,我就当堂撞死,以表心迹。”裴宽道:“雷兄对郡王忠心不二,我是一清二楚。你平日里骄横跋扈也就罢了,今天说这话,辱没我二铁名声,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是。”莫南嘿嘿两声道:“你们忠与不忠,同郡王说去,跟我急什么。”雷钧道:“你好毒啊你。”

山翁道:“雷老弟追随郡王多年,劳苦功高,定无二志。这一定是杨国忠在郡王身边安插了细作,或是你们路上走漏了风声,也未可知。”不渝道:“长安成了龙潭虎穴,我们还去不去了?”裴宽道:“郡王之命,岂能作罢。”山翁摇头,道声:“不对,这两人来的蹊跷,说不准是在故弄玄虚。”莫南道:“我把这两个装神弄鬼的小子抓来,一顿拷打,不怕他不老实。”急急奔上楼去。雷钧,裴宽紧随其后。三个踹开房门,点着灯,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后窗洞开,风声正急,已是溜了。莫南恨恨地说:“早应该抓住他两个一问究竟的。”三个即下楼来,叫道:“早跑了。”莫南火急的去后槽牵出马来,上马望西赶去。山翁等人坐店等他,半晌回来,只说:“跑远了,追不到。”山翁道:“他们是向西去的?”莫南点头。

山翁道:“这便是了,不用追了。他们有心逃跑,怎么会教你赶上,不是乘小路逃得性命,就是急了便去报官。”莫南道:“山翁有什么主意?”山翁道:“人都走了,我们只能信其有了。长安成了危险之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了。”莫南道:“山翁说的是,大家认为呢?”雷钧跟裴宽互望一眼,齐声道:“愿与山翁同进退。”不渝道:“本来就是嘛。杨国忠那厮早就恨郡王入骨,屡屡状告郡王谋反,又怎么可能不严密注视大公子的一举一动。我们纵然是身怀绝技,又哪里能够在天子脚下来去自如的将人接出潼关。”裴宽道:“可是郡王怪罪下来,怎么回复。”莫南说:“只说杨国忠预先得到了情报,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缉拿我们,借此向皇帝邀功,证实郡王谋反。所以我们权衡再三,为了郡王考虑,放弃原定计划。”山翁道:“就这么说。”不渝道:“下一步,我们做甚。”山翁道:“且回洛阳,向郡王上报此事,请示下一步委命。”

次早,天甫黎明,崇尧回到客栈。对镜平,霍演说道:“大哥扮作商人,七弟扮作归乡人,简直像极了,瞒过了几个老江湖。只是当时我为你们捏着一把汗呢。”镜平道:“我跟七弟快马跑了五十多里路程,听得身后远处有人快马追赶,追不上又回去了。我们便兜了一个圈子,回了洛阳,等候三弟。”崇尧道:“你们刚走一回,他们就去搜了房间,李莫南赶了一程回来,便商议着不去长安了。现在正往洛阳来了。”昱人笑道:“他们为捉羊贼卖命,图的就是富贵。知道了长安有所准备,哪里还敢拼了性命不要的前去送死。只是经我们这么一闹,他们不去长安便有了推诿之词。”崇尧道:“我们回宋州吧。”昱人道:“三哥说的是。”镜平道:“马上走,别撞上了他们,又节外生枝。”一干人吃过了早饭,打点行装,付了帐,乘马出城望宋州官道上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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