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家宴,王自明也参加了,贾龙只说上任的事,只字未提开战的事,贾大老爷、贾二老爷、王夫人、任夫人自然只是谈贾龙上任的事,绝口不谈官兵剿灭甄大牛的事了。贾二老爷提出在高城清风酒店为贾龙摆宴饯行,贾龙说不可张扬,官场上的安排他都决定不准办,他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高城。然而,族中应有一场欢聚。
他想自己拿钱,在茶庄设宴,把二叔、三叔两家人都请到,宴席由二叔主持操劳。贾庆祥极其高兴,说他一手操办,叫贾龙不必费心。贾龙坚持使用县衙例行公款,贾大老爷、王夫人赞成,贾二老爷只好认同。
饭后,贾龙打算回高城,王自明忙着去备车,任小燕说头有点晕要回房休息。贾龙乘机对王夫人说,堂舅王自明种种劣迹,他早就看在眼内,此人绝顶聪明,但心术不正,诡计多端,野心勃勃,非久居人下之人,用与不用他均为不妥,鉴于他这么多年来,知道贾府的事太多,应找借口灭了他为宜。
王夫人不忍,贾大老爷却深表赞同,骂王夫人完全是妇人之仁。贾二老爷也深以王自明为忧,自然也赞成贾龙的想法。王夫人素知王自明的为人,但总碍于娘家,现在看大家一致主张,她也就闭口不言了。
贾龙又急忙对父亲说,查有礼提用他为高城知县,纯为他个人打算,此次对他活动知府一事很是不满,虽未设置障碍,但亦未作任何努力,久后定在官场上与我为敌,望父母亲、二叔决不可忽视儿之所言,对查有礼决不可抛一片真心!贾大老爷、王夫人、贾二老爷听得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这时王自明风风火火地来了,他们的谈话也就此打住。
这一天下午,三家人大都陆续到了高城茶庄,唯有贾三老爷说他身体欠佳,不打算赴宴,要杨自芳代向贾龙致意,祝他青云直上,鹏程万里。贾大老爷、贾二老爷皆不悦,但当着众人面,他俩什么也没说。
贾龙知道三叔的秉性,平日很是敬重三叔,只是不赞同三叔的迂腐固执。好在离开席尚早,他立即乘青布小轿,一个跟班也不带,直到三叔家。贾龙远远望见在后花园池中的凉亭上,三叔面对池边柳树,似乎正在沉思什么,悄悄走到近前,忽听三叔吟唱道:“好是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离情。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贾龙内心怦然一动,对三叔说,三叔既不搬家又不离家,何于此吟戎昱《移家别湖上亭》?三叔惊回首,见是贾龙,叹道:“侄儿中,三叔念者,唯汝。今闻汝将适他乡为官,见景生情而吟耳。”
贾龙十分激动,向三叔深深鞠了一躬,道:“侄儿谨记三叔教诲,家乡一草一木亦不敢须臾忘怀!”在贾龙再三恳求下,贾庆发随贾龙去了茶庄。
酒宴中,贾庆吉颇有得意之色,贾龙在弟妹们向他敬酒致贺中,颇有些春风满面之意。贾庆发看在眼里,借贾龙向他敬酒之机,正色而言:“官场险恶,龙儿须步步谨慎,处处留心,切不可有丝毫大意轻率之言行!”
贾龙一惊,立即恭敬严肃起来,并起身向贾庆发敬酒,认真地说:“三叔训诫,侄儿铭记于心!”
席间气氛陡然冷了下来。贾庆吉、王夫人很有些不快,贾庆祥亦认为老三有些煞风景,向庆发说:“大侄儿稳重有余,三弟不必为此操心!”
接着举杯向三桌示意,并高声说,“为贾龙荣任知府干杯!”他带头喝干,大家也同呼“干杯!”气氛又热烈起来。然贾龙却再也不敢有丝毫忘形了。
胡师爷,名继业,四十二岁,高城人,父母开个小百货店,以卖烟酒、面条和各种糖食为主,兼卖手工做的帽子、鞋子。继业儿时读过三年塾馆,会记账了,父亲就叫他学做生意,说读书考功名是有钱人干的事,小老百姓认得个人名字就行了。胡继业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父命。
但他酷爱读书,一有空就看书、写字、写文章,想成为被人看得起的人,从而变为有钱的人,好让自己一辈子能读书,好让自己的儿子、孙子能读书。长大了,偶然的机会,他因买茶被贾庆祥看中了,聘请他做茶庄店员。他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很受贾老板看重。
两年后,他销售、进货、汇款、取款、讨账,方方面面显得既能干又细致,从无差错,而且里里外外的人都说他好。贾庆祥就提拔他做了茶庄的管事,他也就成了贾老板的心腹。可他心地善良,从不欺负店员,更不在老板面前说店员的坏话,只管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事,凭良心对得起贾老板就成。他一心想成为有钱的人,但他不贪图非分之财。
进了县衙当了师爷后,他还是奉命办事,循规蹈矩。他佩服贾龙的才干,但他觉得贾龙深不可测,且隐藏着一种可怕的狠毒。特别是对那两份待发的呈文,他越想越觉得贾龙于狠毒之中透出阴险狡诈。
他内心为甄家村老百姓担忧。他认为老百姓不是被逼无奈,不可能与官府作对。他想给大甄村老百姓通风报信,但又不愿背叛贾龙。前思后想,他决计不在官府里混,想回贾家茶庄赚那安心的银两。于是他一面向贾知县递了辞呈,一面向贾庆祥作了诚挚的恳求。
贾庆祥自放了胡继业,虽有了新的尹管事,但总嫌不得劲,似乎整个茶庄里里外外都运转不灵。他想要回胡继业,既怕贾龙不乐,又怕胡继业不愿。如今胡继业主动要求,他已是喜不自胜,哪有不允之理,当即满口应允,并说他亲自去向贾龙说一说。
贾龙本就觉得胡师爷心性慈善,不是他理想的助手,打算去赴任松江时,把胡师爷推荐给新任知县,虽然领了新任高城知县一份人情,但一来高城县衙有了自己的耳目,二来胡师爷好照应贾家,三来也不得罪三叔。现在三叔来索回胡继业,他当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立即说,既然三叔需要,侄儿岂敢占为己用!喜得贾庆祥像在三伏天里吞了块甜甜的冰,舒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