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根果真在第四十二天上午十点钟含着悲哀与愤恨离开了人世。他母亲已欲哭无泪了,柳叶花流着泪水坚强地默默地料理着小根的后事,小玲和传根却伏在小根身边,喊着父亲,呼天嚎地的哭声令听者肝肠寸断。
王大栓和马小树站在小根身边,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村上人进一屋出一屋,人人抹眼泪、捏鼻涕,长吁短叹。小根的族长及老人们主持给小根穿老衣、入殓、设灵堂。
李小根的灵柩在家里停了两天,于第三天上午九时出殡,葬入李家老茔。这一天是同治十年,即公元1872年农历九月十四日。
当李小根家人和亲戚、村邻们都离开坟地时,王大栓和马小树跪在李小根的坟头哭着说,一定把小根的母亲当作他们自己的母亲待,把柳叶花当亲嫂子待,把小玲、传根、甄大牛当作自己的亲生子女待,并发誓教好大牛、传根的武术,以自己的生命保证甄大牛长大成人,建家立业,如负重托,天诛地灭。
经过一番商量,王大栓仍回贾家当长工,做内线;马小树辞工回家,一要安顿好甄大牛,二要教李传根武术,并照料李小根一家老小。
再说,甄大牛家接到柳叶花送去的二十块银元时,大牛父母已无力气说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两个人已瘦得走了形,只是一个劲流泪。
大牛母亲抓着叶花的手就是不放,声音微弱地说他们俩今生今世没有办法报答李家了,只有死后做牛做马报答李家大恩大德了。
柳叶花哭着说,都是自家姐弟,不要说外了。她内心里却在呼喊着:姐夫、姐姐,你们可千万别恨小根呀,他完全是为了两家孩子着想呀!
柳叶花在李小根下葬的当天晚上,就把王大栓、马小树请到家里来,告诉他俩,甄大牛的父母亲恐怕就在这两日就已经去世了,得的也是伤寒病。
王、马俱大为惊讶,都感到有些蹊跷,问叶花是怎么知道的,叶花说前几天听大甄村一个找草药的人说了,她就起早去看了他们,病情和小根的一模一样。说着。
说着,柳叶花哭了起来,说甄大牛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家怎么办?马小树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来对王大栓说,一切按小根哥说的办,说着就跨出门朝大甄村奔去。
再说,大牛妈下葬那天中午,贾庆吉正在花圃的大石池子里看金鱼,管家风风火火来报告说大牛妈已经埋进坟地了,他立即喜上眉梢,心里一畅快,嘴里马上哼了一句“我站在高楼看山景”。
管家躬着腰讨好地问:“大老爷还有什么吩咐?”贾庆吉左手摸着八字胡子,右手摆了摆,管家知趣地退了几步,转身走了。
贾庆吉站在原地愣了愣,暗暗决定:今天夜里就打发甄大牛上西天!
他不想吆喝下人传话,迈开八字步,一摇一晃地走到打手们住屋前,高声点罗可成的名,罗可成应声而出,尾随着贾庆吉来到前座楼与中座楼之间花圃的凉亭里,贾庆吉给他作了一番吩咐。
罗可成白天踩好了点,瞅准了甄大牛,夜里十二点左右,随便换了一套黑色衣裤,抓着一把匕首,打算用匕首撬开门,进去后用锁喉功捏死大牛。
他悄悄来到甄大牛家门前,一摸门发现上了锁,他估计父母刚死,大牛不敢在家里睡,上哪个邻居家睡去了,于是立马悄悄地返回住房,准备第二天向贾庆吉报告,请示定夺。
临离开甄家前,柳叶花一再吩咐大牛一家三口人,无论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李家给了他们家银元的事,说一旦走漏风声,两家人就都有杀身之祸。
柳叶花怕被人看见,把事情交代清楚以后,就急急忙忙离开甄大牛家。柳叶花走出大甄村,东方刚泛鱼肚白。
和大牛家只隔着五六家的甄大伯,同大牛父亲共祖父,两家人相处很亲密。大牛父母得病后,甄大伯夫妇俩帮着请郎中、抓药、熬药,里里外外忙得不停,三十多天没有丝毫怨意,感动得大牛父母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流着泪。
柳叶花走后,大牛妈就叫大牛把甄大伯夫妻俩请了来。大牛妈当着大牛面对甄大伯夫妇说:“大哥、大嫂,我们俩不行了,大牛只有祸害你们了,来世再感恩吧!我和大牛父亲没有用,这么多年就积蓄了这二十块洋钱,现在一齐交给你俩。”
说到这里,大牛妈用手指着她头边的小布包,“我俩死后,买两口薄棺材就行了,不要在家里停丧。剩下的钱你俩保管,怎么给大牛使用,你俩看着办。从今以后,大牛就是你俩的儿子。”
说这番话时,大牛妈是断断续续的,有时还要停顿一会,额头上渗着汗,眼泪不断流着,眼睛里泛着哀求的光。大牛父亲已无力说话,一动不动,只是流着泪。
甄大牛在一旁只是一个劲喊父亲、母亲,一个劲哭。甄大伯夫妇看着、听着,心如刀绞,一直点头答应,一直流着泪。
最后甄大伯哭着说:“你俩安心治病,不要瞎想。万一你俩有个不测,我们会把大牛当儿子待的,你俩尽管放心好了。大牛有这么大了,精神得要命,又老实,又会干活,人长得又好,今后还愁娶不到媳妇?小两口凭你家那二亩地,还愁过不好日子?”
大牛妈微微点了点头,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喜悦的光。这时,大牛妈又指了指头边的小布包,要甄大伯夫妻俩拿了去。
第二天夜里十一点,大牛父亲断了气,大牛妈没有泪,只是把右手放在丈夫的头上,脸像木刻似的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梁。大牛和甄大伯一家五个人都嚎哭起来。
不一会,左右邻居来了一屋子人。甄大伯给家族的小伙子们分配任务,有的买寿材,有的买香烛纸钱,有的请山人,有的买白家织布,一律鸡叫二遍出发,最迟的上午九点钟前到家。
两天后的晚上八点钟,大牛妈停止呼吸,右手还抓着大牛的左手,是那样依恋不舍。
入殓、设灵堂、出殡、下葬,以及待客、膳食等事俱是甄大伯夫妇一手操办,井井有条,十分周到,令亲友、村邻们由衷赞叹,给了甄大牛极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