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各地坚决抗议、各部纷纷辞职,徐总统只好命财政部长龚心湛暂代任总理;免曹汝霖,由交通次长曾毓隽代理交通总长;免币制局总裁陆宗舆,由李思浩代任;蔡元培不愿回京,由胡仁源署理北大;章宗祥亦被免去住日公使;并下令释放被拘的学生。全国各地各界得到北京各方面致电证实,方才复课、复市、复工。
在五月四日那一天,贾云在家陪伍艳在花园里散步,在凉亭里聊天。晚饭后听说曹总长翻墙跌伤了腿,住在六国饭店,他立即同伍卓群带上几盒人参、燕窝,乘马车去饭店探视。贾云痛悔不该离开曹总长左右,以致未能救护,痛苦得当场流泪。其情之切,很使曹汝霖感动。伍卓群说了些安慰的话,亦颇具关注之情。自此,贾云日日去看望,汇报部里一些情况,端茶倒水,殷勤服侍。不久,曹汝霖因腿伤转住日本同仁堂医院治疗。伍芳菲、伍卓群三天两头地去医院看望,贾云仍是每天去看望、汇报、服侍,毫不懈怠。
不久,徐总统免了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的职。从曹汝霖的几次言谈中,贾云感到指望段合肥领兵统一南北是不可能的了,指望曹汝霖官复原职也是不靠谱了。贾云于灰心之余,想去南方钻营了。他开始三天两头看望曹汝霖,接着借口部里事务繁忙,四五日去看望一次。十月里,贾云同伍芳菲、伍卓群夫妇、伍艳磋商后,向曹汝霖辞行,孤身南下。
到了云城,方知三年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叔父贾豹举家被杀,官府侦查无果,成了悬案,自然也就不了了之。贾云实实在在流了几点眼泪,也就不愿再提再想了。
到了高城,贾云去了三爷爷贾庆发家,受到三爷爷一家热情接待,特别是三奶奶杨自芳见到他就放声大哭起来,三爷爷贾庆发也是老泪纵横。他俩陡然见到侄孙,不由想到了大哥庆吉,想到了大嫂王夫人,想到了声威显赫竟一夜惨死的贾龙,想到了大甄村那一片已成为庄稼地的豪华的贾府,他俩能不百感交集,悲从中来吗?贾云也是万分辛酸,泪流满流。饭后喝茶时,贾云说了他一家如何进京,如何在曹汝霖部里任职,妹妹如何寻了短见,母亲如何病故,如何入赘伍家,京城学生如何闹事,章宗祥如何被打,曹汝霖如何受伤,赵家楼如何被烧,曹、陆、章如何丢了官等等情况,听得贾庆发一家人一会喜一会悲一会唏嘘。最后贾云谈到他想回家乡经营,贾庆发说,贾豹举家遇害;贾豹岳父万振邦辞官不做,一家不知去向;银花随查有礼一家回查的老家山西五台,也是满门被杀,无一幸存,官府查验后无法确认凶手,也是不了了之;庆祥一家在亢州做茶叶生意,有梅家照护,生意很是红火,清朝最后一个皇帝退位后,庆祥一家人谁也没有回来过,近况如何,不得而知。贾虎去世后,他妻子王彩莲带着儿子回到娘家,她的儿子玩水丧命,她也投河自尽了。谈到他自家,贾庆发说:“五年前我已罢馆停教,你德远叔生性如我,不愿混迹官场,亦不愿打理钱庄,在家赋闲,喜欢吟诗填词,指导慕陶、传芳读书作文。文琳、文卓、文雅全嫁给了诗书人家,每年春上回来一次。我们一家吃喝不愁,算是康乐人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大姑金花带着她儿子罗念成在我们家后一栋楼上住,不愿同任何人来往。母子俩单独开灶,过得很好,罗念成读书也很认真。”停了停,贾庆发不无感叹地说,“官场凶险,好官难当,害民的官没一个有好下场,且其子孙不倡。勤俭持家,耕读度日,与人为善,最为稳妥。”贾云觉得三爷爷为人迂腐,和自己毫无共同之处,推说头痛,早早就寝,第二天早餐后,坚持南下,直奔亢州。
到了亢州,问到二爷爷庆祥家,见茶庄大门两边各站着一名荷枪的警察,这使他吓了一跳。仔细看看,买茶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任何异样,他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他在伙计指引下穿过门面房,进入里面楼下客厅见到了贾一枫,可他与其叔父贾一枫互不认识,只好自报家门,双方皆于无比的喜悦中夹杂着无限的凄凉。
贾一枫与夫人梅晓丹吩咐厨子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梅晓丹和二十六岁的儿子大昌,以及大昌妻子王容抱着她三岁的儿子贾逸远皆入席相陪。席间互相敬酒,颇显亲情。一枫问及这些年来家庭状况,贾云如是一说,一枫夫妇也是忽而唏嘘,忽而喜悦,忽而感叹。大昌、王容情绪也很为激动。贾云踌躇了一会,试探地问及二爷爷、二奶奶。梅晓丹脸色一沉,大昌等寂然无声,一枫皱着眉头说:“一言难尽,待会告诉你。”贾云何等乖觉,自然不再言语。一枫为缓和气氛,强作笑容,鼓动大昌等向贾云敬酒,气氛又渐渐热闹起来,但怎么也不如先前那么自然、喜悦、亲切。
贾一枫同贾云两人在小客厅喝茶时,一枫凄然说:“你二爷爷、二奶奶于七年前就去世了。那是正月里,清帝刚退位。一夜之间,卢巡府全家大小十七口人全部被杀,大门上贴了一张白纸文告,历数了卢巡府灭门夺屋等十条罪状,说害民之官,天地不容,必当受戮。事隔两日,大昌的外公及汪知府两家人悄然离亢。我们一家正惶惶然时,六个大汉个个抓着大刀找上门来,一个凶汉打了你婶娘一个耳光,索要纹银二千两,说是十年前梅知县串通汪知府讹诈了他家二千两银子,害得他家卖了三间门面房,以致他贫困潦倒,至今成了光棍。付了银两,他还揪着你婶娘去给他当老婆。你二奶奶死活抱着你婶娘,我和你二爷爷上前与他理论,结果都被他那帮人打倒在地。亏得两个伙计跑出去吆喝人,一条街上的人都拥来叫骂,说要告官,他才放了手,同那帮人抬着银子走了。你二爷爷一气病倒,不吃不喝,六天就去世了。你二奶奶昼夜哀哭,不到半个月也去世了。你婶娘哭着说对不住二老,要寻短见,我看了她三个多月,劝她要为孩子着想,她才慢慢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