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醒来恍惚中就记得管教把他叫到会客室里。把18号储物柜打开,从里面把他的手机手链项链等物交到他手里,然后冲着一脸茫然的他道,“有人帮你把罚款缴了,也帮你向对方道歉了,关键一点还在于,对方也承认了你的道歉。这样程序就走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说完手一伸,冲他做了一个向外请的手势。
就在他前一只脚跨过门槛,另一脚抬在空中,将跨还没有跨出去那一刹,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突然袭来,使得他下意识地猛地把腿往回一撤,就象跳了一个时下正在流行的鬼步舞一样,同时一把抓住了旁边的铁门框子,抖瑟着说,“不,不,我不,我不走!”
“为什么不走。”显然这样的状况是管教前所未见的,职业生涯首次碰到。舌伸口呆惊诧莫名。
“我就是不走!”没有理由,犟就是理由。
“走,还有你这样的人,”管教是啼笑皆非,“你还真是个奇葩哎,这里有什么好留恋的。”马上过来掰他的手,那一个年长的大叔也闻声跑了出来。帮那个年轻些的管教一起来对付他的手指头,迫使他把手松开,“啊哟,小老子唉!快把手松开。我们局长电话来讲了,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反正我们是不留你了。”
“不走,就是不走!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朝令夕改呢?做生意的人尚且晓得一诺千金。法令如山,白纸黑字上面明明写着关我十五天,你们这些政府里的工作人员,怎么可以如此任性。说改就改。你们怎么能一个晚上都不让我住就让我走。太不公平了,不公平!太欺侮人了。我就是不走。”施耐德感到异常地委屈。
心说,我本身就处处迁就于她,在她面前处于弱势。你等这些手握公权力的人,却还要向着她,帮她一起,合着伙来对付自己,太不象话了。
打死他,也不服这口气。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今天他就是不走,就是不去参加那个什么该死的婚礼。看他们能怎么办。有本事,他们就用老虎钳子把自己的手指头给一根根剪掉,要不,死不撒手。
让她的婚礼见鬼好了!
不结更好。自己巴之不得。
自己就是最好的备胎。只要她同意,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娶回家的。
那样的话,就象他老妈讲的,哭着都要笑醒了。
“什么公平不公平,反正你今天晚上不能在这里住。开旅馆泡网吧,哪怕是去逛窟子,我们都不管你。随你的性,就是不能住我们这里。”
“不走就是不走。”一辆宝马polo分明就停在拘留所一目之遥的院子门口。车头的保险杠处一颗纸剪的大红花还贴在上面。一位貌似她爸爸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年轻的驾驶员正朝这边张望着。就等着他出去,立马驶往婚礼现场。
当了面他就只好乖乖地随她爸去了。所谓爱屋及乌。爱她,连带着对她的亲人他也丧失了抵抗力。
年长的管教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帮他的同伙,把他的手从铁框子上给掰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咧着嘴直喘气,一边喘一边叹,“人老不讲筋骨为能。还真的不照了。算你狠,算你小老子狠。你讲,你倒底要怎么样。我们不要武斗,只要文斗。我们来谈谈,谈谈。”坐地论价,要和他谈谈。
“谈谈就谈谈。你说,怎么谈?”
‘“兄弟,我们也为难啊。刚才局长又来电话了。不执行难啊。谁让你那个朋友家的台子硬呢。我们这不也是没有办法,要不这样吧,你要是实在喜欢我们这里。你就今天晚上到外面随便去凑合住一个晚上,明早再打的或坐公交回来,咱们继续,可好。你要是看着不妥,我们也可以派专车把你接回来。你看怎以样。反正你今晚不能在这里住。兜里没钱是吧,我可以借给你。不,拿给你用,只要你今晚不住在这里。”
“好个毛!我就要今天晚上住在这里。要不然,我才不要进到你们这个鬼地方呢!”因为势的转化,施耐德终于可以在两人面前扬眉吐气地大声说话了。
“那可不行,除了今天晚上。你想哪天来住都可以。老哥我向你打保票。,哪天你要是到城里来了,不尴不尬地没有地方落脚,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兄弟两个不管哪个在这里值班,都可以安排你在这里住上一宿半宿的。什么钟点房标间的钱都帮你省了。喝杯小酒聊聊天更没问题。好不好,”大叔涎起老脸来,赔尽了笑脸,央求着说,“唯独今晚不行。就当是帮我们兄弟两个人的忙。辛苦一下,到外面凑和一个晚上。明天过来,大哥给你洗尘,可好?”看上去,大叔还真是一个哄手的高手。话讲起来动听,声音听上去软毛。
可是他一旦犯犟来,真的是什么话也不入耳。认准了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两枚管教好话歹话讲了一稻箩,实在没法子让他把手主动松开。吐吐两口唾沫吐进手心里,又与他杠上了。争执当中,突然施耐德就发现自己眼前一黑,自己的颈椎病好象又犯了,噢一嗓子昏了过去。
“骨噜”一声,”哗~~!”“骨噜”一声,“哗~~!”。施耐德还没有把眼睛完全睁开的时候,耳畔就传来这样一种有节奏的声音。同时伴随着那骨噜骨噜的声音,自己的身体也随之一震一震地。已然与那种声音连成了一体。“这是在哪里呢?”施耐德把眼睛睁开,隐隐地痛楚,从下巴一直延伸到太阳穴,又从太阳穴爬到后脑。痛楚让他感觉上是晕晕乎乎地。然而,眼前的头顶上方,习惯了那种灰蒙蒙的天,就仿佛他处在晕眩之中,而显得特别地蓝,特别地清澈。闲云朵朵,仿佛就在眼前。数只海鸥一样白色的鸟儿,在天际间上下左右地翩跹起舞,间或几声鸟鸣传来。整个世界都显得空灵至极。那自由的风,风儿吹过,在空气中滑过的痕迹都历历在目。“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坐在电脑面前,眼前看到的不过是超清摄像机拍摄下来的超清视频。要不,一个雾霾满天的世界,怎么会在一眨眼的时间里,变得如此清晰,澄澈,历历于眼前?
就在感到讶异的时候,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阵剧烈得抖动。一种久违的晕眩感再次袭来,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嗲嗲嬷嫲,老总醒了!”就在他侧身想吐那一刹。蓦地一声传来,宛如天籁一般的声音从画外传来,施耐德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一艘小木船上。木船两丈不到,丈八有余。船上除他之外还有三人。一男两女。
男的,佝楼着背,就象宰相刘罗锅当中的刘罗锅,两头差不多勾到一头去了。花白的一头乱发,象刚刚与斗鸡打了一架似的。嘴上叼枚烟斗,从烟嘴与唇的缝隙间,清晰可见牙齿已掉得差不多了。胡子拉碴。嘴上的短须一根根就象是倒刺扎进他的肉里,嘴下的胡须则象是山羊胡子,点缀出些沧桑的男人味。胡子也都是花白色的。上身上穿一件到处留白的没有扣的对襟夹袄。钮襻全都断了,只靠腰间一根用稻草搓成的草绳将棉袄束在腰间。领口下面,瘦骨嶙峋的锁骨就如同笔立千仞的悬崖一般支愣着,让瑟瑟的江风吹得与他的老脸一样黑中透紫。
那“骨噜”一声“哗~~”“骨噜”一声“哗~~”的声音,便是由站在船尾的他,屁股一撅一撅划动双桨发出来的。
看他的年纪,没有八十,至少也在七十开外,应该早已过了拿社保的年纪。不知为何还要这样拼。以这样的一大把年纪,这样糟糕的身体,还要出来打渔。
两个女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老的也就是矮的妇人,头带斗笠,身披蓑衣,眯着眼,矮着身子,迎着江风生火。炊烟在一阵强一阵弱的江风吹拂下,一阵浓一阵淡地吹到半空中,悬停在那里。就如同一位中国画当中的写意大师,挥毫泼墨当空绘下的一副大写意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