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老妈又来了。打扫卫生。他没再拦着。
感觉就是座山雕重回老巢了，老丫头是既兴奋，又失落。兴奋之余不由得感慨起物是人非，止不住又埋怨起来，“你个小摊炮子的，整天就晓得趴在电脑上玩电脑。任人家把楼上丫头给拐跑，你怎么这么没用呢？！”边数落，边走到他后头，趁他一个不注意，右手食指恶狠狠地戳在他后脑勺上，吓了他一跳。气得他扭过头来，虎着脸大叫，“少跟人家动手动脚的噢！”
“干什么？想吃人啊，嘴奓这么大？”她还偏不信邪，又伸手往他额上点去，被他随手一挡，撩得老高，“耶！鬼操的鬼样子，想跟老娘干仗是吧？”老妈做了个白鹤亮翅的招式，“小样，干仗你还嫩点。回家去问问你家施哲远，干这么多年了他哪一回赢过。哪一回不让老娘打得他老脸乒乓肿。就凭你这一顶点道行，就想翻出老娘的手掌心去。吐，”说完了往鹤掌里面吐了口唾沫，“来呀，小样，看老娘不打得你跪地找牙！”
“切！”施耐德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一次警告你，少跟我毛手毛脚的。我的忍耐是有下限的。”人怂嘴不怂。他的下限其实就是没有下限。除了忍，表明自己很生气外，他毛办法也没有。
…………。
“多少天没扫了多少天没扫了？”老妈边用拖把撴地边数落，“每次来你都讲自己扫了自己扫了。扫得尽光带赤亮。我操，这也叫尽光赤亮？日你娭子（也就是娭毑）。人家买房养人，我家买房子养猪。花的还是五六十万。
你看你看，你自己也不觉得恶心。跟猪笼有什么两样，看这袜子，都不用人穿，自己都能到处跑了。还有这三角裤头子，生理期来过了，脱下来连带着洗洗，会死啊。都结壳壳子了，到处扔到处甩。唉，我这前世造得是什么孽，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懒汉儿子。劫数啊！”说着已经从大西北转到了大西南，又从大西南转到华东东北那旮旯，“这桌子这桌子就在眼睛眶子前头伸手就能抹到，也不晓得伸手抹一抹，”一边念着大悲咒，一边走到他旁边来，在电脑桌沿处手抹了抹，咂咂嘴，一副叹为观止的表情。把沾了灰的手伸到他眼前，让他看。让他惭愧。
手挡住了他与显示屏的联系，他抹了抹头，就是不看。因为她的喋喋不休，早已惹得他恼羞成怒，鼓嘴大憋气地在那里。
“你看你看，这灰，都有一寸厚了，也不晓得用抹布擦擦。”见他不看她的手，显见的不很甘心，随手又在音箱上抹了一把，看了后，立马嚷嚷起来“囔——囔——，这里灰还厚，堆起来都能砌一方墙了。我就不懂唉，你每天早上起来，晓得把自己老脸洗得赤白干净的，怎么就不晓得顺便把家里的脸也洗一洗，抹一抹呢？”见他依然虎着脸，一声不吭地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望都不望，理都不理自己。就象她刚才说的那么多话，都是连环屁。她也不服气起来，喘了一顿粗气，看他依然对自己不理不睬，突然眼珠子一亮，馊水冒上来了，用刚刚抹过灰尘的手，猛地往他脸上一抹。转身就跑。跑得过程中连带着把他的嘴都抹到了。气得他一拍桌子，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拧着眉气呼呼大叫，“搞什么东西吗搞什么东西吗。都搞人家嘴里了。不脏啊。不脏啊！”而她早笑得肚子里头转筋，蹲在地上，啊哟皇天地叫，“笑死老子了！啊哟，笑死老子了！”他可一点也笑不出来，努着嘴虎着脸，呸了好多口，嘴里牙齿缝里依然沙碜碜地。
他并不希望老妈来。哪怕家里垃圾如山。只要没有老妈的唠叨，他就觉得世界什么都好。什么日子都好过，而她一来，大悲咒一念，世界马上就走形变样，暗无天日。不光脑胀，而且水肿。
“问你呢，小摊炮子的，得了屁狗瘟啊？嗯一声都不会了啊。问你这个房间老锁着干么？”老妈将客厅打扫了一遍以后，拍了拍他原先住的那个房间。就是在那个房间里，他的初吻被夺去了。而他也就从那晚起，那个房间就锁脖子看门，再没有进去过。
“里头藏小姑娘在里头啊？还不把它开开。钥匙呢，还不把钥匙拿来，”老妈试图展现出她的威严来，厉声叫道，“还不快点开开，让老妈扫一把。”讲到这，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矮了下来，凭空里注入了不少的温情，“你要晓得，这次扫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马月了。”
“什么意思？”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到那副半老徐娘的生物屏上。感到老妈话中有话。
“不瞒你说啊，儿子。老妈要出去挣钱了。”说到挣钱，她老人总是给人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就象有人拿枪逼着她要挣钱似的。连每根汗毛上都写着不情愿。
“挣钱去就挣钱去好了，有必要讲得如此隆重吗？我还以为有多大的事咧！不就是出去挣钱吗？要不要你儿子买挂一万响的爆竹炸一炸，增添增添勇气，鼓励鼓励你？”
“你就不要损我了。这一次是正儿八经地出去挣钱，再也不是马屌日糊地，”老妈正经的有些吓人。确实，不正经的人一旦正经起来，总是让人很分裂得，“通过你跟张悍打架一事，老妈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吃光用光还真地不行。是老妈错了，以后再也不能那么任性了。太被动了。真的。当老妈听讲张悍家里要我们赔四十多万，老妈一个头都有人家两个头大。想想那么多钱一下子上哪里搞去。真的。那时，我就想，赶紧得，趁自己还不真老，还能爬得动，赶紧为你挣点钱存着，将来家里要办什么大事，比仿说接下来你要结婚要生毛毛，就不用着急了。对不对。就象你外婆讲的，‘家有余粮，荒年不慌。’”
“老妈，求求你了，求求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拿你儿子来做挡箭牌了，好不好？好不好！你儿子才不稀罕你为他去打什么工呢？你想出去，就是你想出去好了，干吗非得死乞白咧地把你儿子也扯上呢。好象你已经为他鞠躬尽瘁了一辈子似的！
没人稀罕你出去打工。我对你说，施哲远也不稀罕，我认为。他能养活自己。我也能。你爱出不出。”
“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你。是我自己要出去，好吧！是我自己要出去。狼心狗肺的东西！快把门开开。让老妈子给你把屋里擦擦。
我怎么这么下流坯呢。人家不稀罕，我还要帮人家扫啊擦啊抹啊洗啊浆啊，人家还把脸垮得跟屁股样的，象老子前生世就欠他的一个样。”
你还真地欠我一屁股债呢！施耐德嘴上没说，心里却说。从小到大，一直到十八岁，你正正经经地带过我一天吗？你正正经经地喂过我一口奶吗？
“这一次又准备到哪个旅游名胜呢？”电脑前的他动了动屁股，挖苦道。
“滚！老子是去挣钱不是去玩，什么名胜不名胜的，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在老娘与老子这间，她老人切换自如。一点也不感到难以为情。
“反正结果都差不多。一样。”
“哎，这次就身不由己了。”他老妈少有的叹了口气。
“呵！你还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在你儿子看来，你这辈子除了让别人身不由己，你什么时候为别人身不由己过？说来听听。要不要你儿子把耳朵洗洗，沐浴更衣过了，喷点古龙香水在上面再说。”
“不能说的。儿子。国家机密。以后你会知道的。”他老妈再次叹了口气。由她脸上，再也看不出丝毫的逗逼表情。正经到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爱说不说。我还乐得清静呢。”说到这，他陷入到沉思当中。想门钥匙在哪。被自己放哪里去了？
之后，一个多小时里，他和他老妈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钥匙。
有颈椎毛病的人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他，现在记忆力已经差到，连外婆都不如的地步。直线下降。前脚做的事，后脚马上就忘。比仿说给太阳能加水。笼头开了，转屁股就忘得尽光赤亮。一天夜里就是这样，洗完澡，把笼头开开来，给太阳能加水。笼头开开来后，转身他就把笼子开着的事忘了。直接爬上床睡觉。半夜想起来了。家里上了一寸多的水。要不是门槛底，多的水从门缝里顺着楼梯淌走了。连床带自己都要淹漂起来了。得亏铺的是地板砖，要是铺得木地板。都完蛋了。
过后，想起寒毛都要直竖。当时要是有电器，拖线板什么的，放在地上，被水一泡，赤脚再往里头一踩，肯定要直接被打得麻密麻密吽，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多长时间没打扫了，里面。”老妈审问道，“我猜里面都快生蛆了，对吧。还不快点把门开开，让老妈打扫打扫。”最后一声是扯着喉咙喊的。
“还都快生蛆了。早就生蛆了！你儿子的初吻都给蛆给夺走了。你还蒙在鼓里呢。”边找钥匙，他忍不住想笑。突地一拍屁股，“啊哟，不得了。钥匙让我放在房间里面，没带出来。忘带了。”说完，一只手放到后脑勺那儿边挠头边不好意思地望着他老妈。看来又要挨骂了。
“那怎么搞咧？就这样，随它去了。”他老妈两手一摊反问他道，“地不扫不打紧，这个房间不能说，就这么关着，不要了。”老妈难得地没有骂他。“毛毛唉，我劝你啊，不能再这样在家里呆着了。嘴越吃越馋，人越歇越懒。你不要看，老妈整天嘻嘻哈哈地，老妈对你可是一直放心不下呢。晚上都睡不着呢。一百二十四个不放心呢！不要以为老妈没把你挂在心上。这次老妈出去，可不是一天两天，少讲一年半载，多则五年六年，你都再见不到你老妈一面。反正时间会非常长非常长。具本的连老妈自己都不清楚。
老妈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好好的，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身体，还要照顾好自己的精神状态。
小摊炮子唉。你的精神很颓废唉，我跟你说。外头象你这么大年轻二少的小伙子，哪个不是生龙活虎的，山都能扛着跑。再看你，整天象个七老八十爬不动的老头子样的，窝在家里，不成事啊！小摊炮子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是放之四海的真理。你写小说，老妈并不拦你。很支持，对不对。可是，就目前现状，结合你个人的精神状态，以老妈讲，你最好还是把那玩意放上一放，也不是说不让你搞了。就是放一放。暂且离它远点。
古人有话说的好，‘齐家，治国，平天下。’人生的第一步，最关键的还是要有一个家作基础，做后盾。”
“打住打住，不要再说了！”他赶紧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让她闭嘴。很显然，她又要扯到他所谓的终身大事上面去了。
“我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为了你好，这一次我不出去也可以，也不是不可以。”
“不要说的这么煽情好不好？你走你的，我保证过的很ok。又不是第一次了。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没有你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过过，对吧，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不可或缺好吧？不要把太当回事，好吧？”在自己的记忆里的，他老妈还从来没有如此温情过。他还真的无法适应呢。叫他毛毛，他更感肉麻难耐。为免肉麻，他使劲地挖苦起自己的老妈来。
“煽情？毛毛，真的不是煽情。老妈这辈子还真不知道煽情为何物。老妈就是担心你这样下去会出事。年纪轻轻的颈椎就不好，老了怎搞。老妈看你坐在那里经常颈子这边轴一下那边轴一下，咔咔地，听得老妈心里头肉直收！得去医院瞧啊。我走之前，你一定要去医院去拍张片子看看。趁早去瞧。否则，小病养成了大病，后悔就来不及了。”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打住。我要吐了。”施耐德赶紧从家里跑出来。眼眶子都红了。不管是自家人，还是外人，他都不习惯听他们冲着自己讲掏心窝子的话。走心的话，动情的话，他一听眼眶子就要红。就要流眼泪。甚至是鼻涕。
他的内分泌就是如此的任性与旺盛，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少侠，且慢，吃老娘一抱！”逗逼老妈穷追而出。
站定了想想，“抱就抱，谁怕谁呀。”不待老丫头奔至跟前，张开怀抱，主动迎上前去。于是那人就象一只归巢的老鸟一头扎进她儿子的怀里。“乖！听话。在家把地再拖一遍。我到后面看看瞧，钥匙倒底在不在桌上。”
“是的，少侠。老娘这就回去打扫卫生，恭候少侠的好消息。”说完，一个立正，哼着小曲就折回屋里。
脖子轴了两轴，咔咔两声之后，混沌的脑子立马清醒了。就象断了电的线路，一下子就又接上了，电通了。心里顿时就亮堂起来。
想起来了，钥匙应该是放在房里的桌子上了。当时自己争于逃离那个房间，匆忙中，门一带，钥匙就忘记拿了。
眼下，他得想个法子出来，用什么东西把它挑出来。
在他的印像里，塑钢窗的开关早就豁了口，不起作用。因为有防盗窗，所以一直拖着没换。不过现在看来，懒有懒的坏处，懒也有懒的好处，因为懒得去换，现在窗子只需轻轻一拨就可打开。他唯一担心的其实只是窗前能否下脚。那一堆垃圾，以及垃圾的衍生物，想起来就足够恶心半天的。难以想像一脚下去，会踩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