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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湘妃竹

淅沥微雨,风尚未转暖,向阳的坡地,已经开始隐约蒙绿,在雨水中,愈发鲜艳起来。

巷子口的公告牌上贴了张又大又花哨的海报,大意就是社区要举办风筝节啦,大朋友小朋友要积极参与呀……云云。我早就过了喜欢这类玩具的年岁,多看了一眼,只是因为觉得时光如水,一晃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来到千缘阁后,我仿佛格外在乎时间的推移。

门廊上新搁置了一只画风抽象的伞筒,倒是与千缘阁的风格意外地妥帖,就像是八十年代甚至更早的时候,那种古老黑胶唱片的感觉。如此,大约是楚旖逍来过了。

我推门而入,微微挑眉,忍不住说:“所以,我们也要参加吗?”

圆桌上堆着竹篾、宣纸、亚麻线和江湖,似乎不仅是只做一只风筝的架势。

不过,就选材来说,倒是挺尊重传统。

“这也是楚旖逍送来的,我猜海报是昨天傍晚贴上的。”温尔无奈地笑笑,包容的样子,就像对待自己家不听话的小女儿似的。

“一个晚上她就能淘来这么齐全的材料,也是不容易呀。”我举起浆糊罐子,米香味道浓郁。

及雨道:“楚旖逍有她自己的……人脉,不过浆糊是温尔熬的,觉已经偷吃过了。”

“呃……是么。”反应了几秒钟我才明白过来,“我不吃的。”

及雨点点头,他似乎对纸鸢不甚有兴趣,喝完一盏茶就提着书包上学去了。

我看向觉,觉撇嘴都快撇天上去了。

温尔也说:“所以,你有什么构思吗?”

觉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张宣纸,道:“这种东西花样已经太多了,我可不想落俗。”

我与温尔相视而笑,温尔趁机说:“那就先交给你了。”

觉挂着一脸的不耐烦,却晃头晃脑地上楼去了。

关门声刚落,我与温尔便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真的打算去那个亲子活动啊?”我问。

温尔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周末。你觉得我们这样的,对纸鸢没兴趣吗?”

腾云驾雾到无人旷野,然后放风筝,似乎是比较合理的想象。

说着话,三声铃响了。

“你们好。”略略沙哑的声音,是一位老妇人,她的名字是兆京。

发色如雪,却一丝不乱,甚至烫过,身着暗红羊绒披肩与藏色长裙,古朴又典雅。果然,她说,她退休前是大学教授。

老妇人拎着一只纸鸢。

温尔扶着老妇人落座,端上热茶,容老妇人休息过来,才开口:“夫人来意,可是这只纸鸢?”

老妇人颔首,眉眼间毫无惊讶神情。

纸鸢的样式很普通,是燕子的模样,只是很旧了,颜色脱落而斑驳,破洞与裂口遍布,骨架残缺,若不是今天一直在说风筝,我可能真认不出它来。

“它不是我家的,但是,年年我都能在这时节看到它,昨天,它跌落在我家阳台上了,我知道它不是寻常,觉得还是送到这儿来合适。”老妇人道。

“每年都能见到?”我复问道。

“是。”老妇人肯定地说,“从我十三岁那一年起,这时节,我总能在无意间看到它,它一直在飞着,只是今年,才落了下来。”

温尔说:“您相信千缘阁?”

您相信千缘阁的故事?

老妇人慈眉善目,和蔼而笑:“人活到这个岁数,奇怪的事情,没有见过,也听过不少了。子不语,子不语,可是又不是不说它,它就不存在了,这些事情嘛……”

温尔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这只纸鸢,是‘怪’。”

“怪?”

“人力之物诞育魂者,称其为怪。”温尔道,“不妨,我来讲讲它的故事。”

怪的灵魂,来自于人力,或者说,来自于人的执念。

怪虽赋予了魂魄,身躯却仍旧脆弱,大多数会随着自然消失而消散,也再无转世重生之说。但是,当它的使命尚未完成时,它的魂魄会保护着残躯,直到完成的那一刻。

既然是六十年不朽的纸鸢,那大概,就是后者吧。

兆京生活在繁华的城市里,她的家乡在徽州的一座小茶村。

有一年,她患上了哮喘,父母便将她送到了老家休养。

晨雾缭绕,茶香徘徊,山清水秀的地方水土养人,古老的飞檐,湿润的石板路,就是在那时,刻在了兆京的记忆里。

那里,有位年轻人,名字是田昭敬,与兆京谐音。

昭敬二十八九岁,是一名知青。昭敬家在北方,春暖花开的时候,他就会用竹篾和宣纸制作一只燕子风筝,放飞在湿润清澈的天空中。

“小京,这是思念的风筝,它飞在天上,就在告诉远方的亲人,我在这里,很好。”

昭敬的声音清朗明快,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风筝线微微抖动着。

兆京问:“你为什么不写信呢?”

昭敬没有回答她,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片故土仍旧炙热,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

寄封家书,给那两座孤零零的坟茔吗?

兆京还懵懂着,但她隐约觉得,昭敬的心底里,压着一块巨石。

昭敬的风筝在风里,稳稳当当的,风吹散了山雾烟岚,烟云飘去了远方。

兆京喜欢他的风筝,喜欢看他做风筝,喜欢看他修长的手指摆弄韧性极强的竹篾与脆弱的宣纸,喜欢看他用素墨画出栩栩如生的燕子。所以,她经常往昭敬家里跑。

那时候,昭敬总是低声,对她说许多话。

但是,兆京听不懂他的意思,他仿佛在说许多过去的事情,说许多不快乐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离这座小茶村太遥远了,她无法理解。

“你会走吗?”兆京问过他。

昭敬露出一抹苦笑:“大概,不会了吧。”

兆京欢喜不已,在她纯真的笑声里,昭敬低低地叹息。

天渐凉的时候,昭敬开始咳嗽,慢慢厉害了起来,有时咳得撕心裂肺,身子狠狠地弓下去,鼻尖快碰到膝盖了。

兆京担心地问:“是不是我传染给你了?”

昭敬咳出了眼泪,他揉着眼睛,微微牵着嘴角:“傻丫头,你和我不是一种症状。”

那天,兆京的奶奶对她说:“以后不许去田家小子那里去了。”

村子里没人故意苛待昭敬,但他,到底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大概是因为,因为他说话总是字正腔圆,不像村子里的呢喃软语。

他本就身份尴尬,再加上这一病,更加遭受忌讳。

偏偏,人们还不是恶意的。

昭敬理解。

他自觉地远离了兆京。

兆京被奶奶看束在茶园里,出不去,她倒是挺惦记着昭敬的。

有一天,她看到了一只风筝。

此时,冬去春来,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昭敬就又开始做风筝了。

朴素的燕子风筝,从昭敬家里飞起,在呼啸的风里不太稳当,凌乱地打着转,好像在急切着什么。

见到这一幕,兆京才依稀明白,昭敬说的思念,说的“我安好”,是什么意思。

开春的时候,兆京被父母接回去了,不久,爷爷奶奶也来了,他们也从此不再回去了。

几年后,她开始看到风筝。

那风筝仿佛是在追随着她的脚步,殷殷的样子。

奶奶倒是提过一次,说昭敬走了。

兆京一直以为奶奶的意思是,昭敬回家了。

那样的咳疾,缺医少药的环境,抑郁的心思,而且,他直白地说过,他没有家了。

没有哪一扇门,等着为他而开了。

大概就是那时起,兆京开始见到风筝的。

没有人知道,昭敬的最后一只风筝为何追随着兆京,或猜测,大约是昭敬最后的心思,就是叫这傻丫头放心吧。

她对他说话了,她关心他了,她是第一个听他诉说的人,她是第一个喜欢他的风筝的人。

她是唯一一个,还叫他牵挂的人吧。

大概,就是这样吧。

那只执着于替昭敬报平安的纸鸢,也没有这个思维能力吧。

老妇人似乎回忆不起幼时的事情了,她眯着眼睛,似乎在望向远方,但是,在温尔叫她的时候才发现,老妇人竟然听着故事,睡着了。

我看向温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他……”

温尔给老妇人盖了条绒毯,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几天,觉和温尔做出了好几只风筝,觉用色华丽,大概会很漂亮吧。

我的脑海里却总是想起那只破旧的纸鸢。

老妇人没有带走它。

“琢磨什么呢?”温尔道。

我摇头,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说纸鸢是怪,你们还分门别类吗?对了,及雨还提过等级,有这个吗?”

“我觉得,与其说是门类,倒更像是种族吧,”温尔略一思索道,“我之前没告诉过你吗?”

我继续摇头。

温尔告诉我,他们这样的存在,大致上分成六种,即为神、仙、妖、魔、鬼、怪,但是界限十分模糊,有交叉,也有许多小分支,比如魅、灵等等,而这是按照来历与妖法区分,若按照五行、居所,还能有别的方式区分,说到底,其实很难清楚地归类。

神为权者,执掌一物一事、一则一律。

逍遥为仙,心洁身隐。

世间多妖与精,鸟兽草石等天然之物凡有育灵者,独行者多为妖,众聚者多为精,天赋多为妖,修行多为精。魅与灵多来自于此。

魔者心怀不轨,天地弃之。

人魂离,则为鬼。

人力之物诞育魂者,称其为怪,位最低,力罕强。

“所以说起来,我差不多是介于妖与鬼之间,悉公介于仙与妖,我认为更接近与仙级了,及雨你知道的,还算作是神,楚旖逍应该算是比较典型的妖了,觉嘛,你也看到了,是怪。”

“谢谢你提醒哈。”觉咬着牙。

温尔笑了,补充道:“这种分法不谈高低,心向往之,善优于恶就是了。”

觉咬得咯咯响:“其实你真的不用说了。”

温尔伸了个懒腰,拎起一只残破的纸鸢,说:“行了,发扬发扬你的特长吧。”

我一惊:“唉,那不是……”

风筝节那天,温尔将老妇人请来了。

微蓝透彻的天空,飘扬起色彩斑斓的纸鸢,好不热闹。

忽然,一只不太合群的纸鸢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高出了别的风筝。它只用了墨,是朴素的燕子,单调到寂寞,它不安地颤抖着,殷切地呼唤着什么。

老妇人突然浑身一颤,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和自己名字一样的话,在记忆里,很难不被自己的名字覆盖,何况又是那么遥远的事了。

“昭敬哥哥……”老妇人哽咽着,呢喃着,“我知道了,我收到了,你的思念,你的牵挂,你看,连我都成了老太婆了……当时没能听懂你的话,真的,对不起……后来没去看你,对不起……”

老人的话渐渐语无伦次,含糊不清了。

最后,温尔扯断了纸鸢的线,纸鸢趁着风势,很快消失在天际了。

老妇人再也没见过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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