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的快递。”
我接过包裹,顺便打量着这位送快递的小哥。他约莫二十岁,手指细长,长相虽不应人注意,但却自带几分清秀。工作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松垮,看上去身才干瘦,并不怎么强壮。
签完字,我把单子还给他,他稍微正了正员工帽,正准备离去,忽然像定了神儿似的愣在原地,眼中的神色好似一把可以穿透一切的利剑。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裙子,还好吧,没有走光呀。虽说这是大热天,可我仍然出纳了一条过膝的裙子,这是之前我上台演奏所造成的习惯,在重大场合公开演奏,我自然是不能穿短裙的,久而久之,也就不常常穿短裙了。可他还是一动不动。难道是......不对!我是穿了胸衣的(虽然还是儿童型的,哎......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穿文胸呢)那到底他在看个什么?出于无奈,我只好问了一句: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在看什么呢?”
“啊!”他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回过神来,“没什么,抱歉到打扰了。”他收好了回执,出门骑上的他的电动小三轮离开了这里。
我回到屋内,心想这小哥怎么这么搞笑。随即,我的目光落在了客厅内巨大的施坦威钢琴上,上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我还能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把双手放在上面的清凉感,第一次用它奏出乐曲时的满足感。琴谱胡乱地堆放在琴上,我偶尔会拿起一本肖邦的谱子看一看,但是我没有再弹过它。
那是一次本不该发生的灾难。
我绝对不会原谅那次地震,在那次地震中,我失去了亲友,家中唯一存活的,居然是这台钢琴。我放弃了成为一名职业乐师的梦想,来到了珠三角。念完了珠江大学以后,我在一家国企做了一名普通的白领,每个月尽情挥霍着少得可怜的薪水,过着相当平凡的生活。
我退到门边,客厅中,这架豪华的施坦威钢琴格外显眼,其他的摆件都显得不足为奇,我久久的看着它出神。突然,一个奇怪的想法从我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刚才那个年轻的快递员,他莫不是在看这架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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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嘛,总是爱买些小东西的。七八岁的小女孩会买洋娃娃玩;大一点的十几岁的小女孩们,经常会对时髦的衣物或者自己喜爱的明星的周边;至于我嘛,BB霜,美瞳,假睫毛等等之类的化妆品我当然是最喜欢的啦。凭着自己手贱且容易“中奖”的运气,我又在网上买了一堆在旁人看来完全没用的化妆品。算这日子,今天应该收货了,还在今天我不用上班,于是我就索性在屋内等。
“你好,京东快递!”在漫长的等待中,门口传来的门铃声和这样一句话让我稍微有了一些精神,我打开门,那个小伙子的脸庞又一次映入了我的眼帘。
“是你!?”
“是你!?”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他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半天才红着脸嗫嚅出一句话:“上个星期真是不好意思。”
“嗨!我当什么呢,我不介意的。”我笑着说。顿了顿,我把字签好,把回执单拿给他,又问:“还忙吗?”
“不了,这是最后一个件了。”
“那进来坐坐吧。”
“这......不太好吧......?你是一个人住,我一个大男人,不好......这......不好。”
“嗤!你真想对一个年龄比你大的女生动手吗?”我恣意取消着他的矜持。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他进屋坐下,他的神色在为我他倒了一杯水以后,终于不再紧张,那种局促和不安也消失了不少。
“那个......”
“苏陌。”我猜到他是想问我的名字。
“苏陌女士。”
“叫姐,都给我喊老了。”
“苏陌姐......你是,弹钢琴的吗?”
“算是吧......”我回答得相当敷衍。不过他的话倒应证了我之前的猜测,上次他来的时候,绝对是在盯着琴看。
“我能弹一下吗?”
“请便。”
他在琴前坐下,调了调椅子,手指触摸了一下黑白相间的琴键,像是和琴连上了一样。顷刻间,悠扬的乐曲在房间中弥漫开来。我已有多年没有听到这样有没得演奏了,那种感觉就好似一个终年都不曾喝上一口好酒的醉鬼突然有了茅台五十年陈酿的机会一般。他细长的手指在钢琴上灵活的运动着,变幻莫测,有时用力稍微到了一点,连钢琴上面的灰尘都会随之狠狠地被抖上空中。和弦也弹得不错,有些地方虽然有些小错误,但是瑕不掩瑜。虽然比不上英皇八级,但至少我能看出,他是用心在演奏。
“有两把刷子啊!弹的是矶村由纪子的《风居住的街道》吧?”演奏停下来以后,我由衷地称赞道。
“啊......还凑合吧......比起那些大家来差太远了。”他的回答甚是谦虚。
“学成这个样子,至少也得有个业余十级证了吧?”
“没有......我是自学的......”他向我说明了原委。原来这个小伙子特别喜欢音乐,可是家中穷得连粥都喝不起,连他上学的学费都是砸锅卖铁才抠出来的,到了他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家里人再也无法负担他的学费,他不得不辍学。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他还可以在琴房练习,可离开学校的他,再也没有了同音乐接触的机会。说来我也是傻,都没看出他出身不好。仔细想想,这样一个弹得一手好琴的小伙子来送快递无非就是穷嘛。
“音质有点坏了,可惜了这台好琴,我听说赛勒尔和施坦威的钢琴的价格每一台都不下百万,可这琴弹出来只有5000块钱的国产钢琴的音质。”
小伙子突然冷不丁的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用手轻轻抚摸着钢琴,就像一个安抚孩子的父亲。我惊讶他识琴的眼光居然如此毒辣。我承认,在我搬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带着这架钢琴,可是我因为心结而不愿意再去触动它的琴键,任有这台名贵的钢琴在客厅积灰。九年多的光阴里。他就像一个熟睡的贵妇,一直沉睡着、静候着、期待着某一天有人能重新让它发出天籁之音。今天,这个小伙子唤醒了沉睡中的它,可是,它已经老了、朽了,发出的声音也有几分刺耳。我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这架钢琴。
“是我没保养好......是我......”九年前地震时的情景又蓦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指的父亲和哥哥支起一片水泥版,让我从废墟中逃走,我迅速钻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垮塌的声响,然后——
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出来。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小哥一脸着急地看着我,急切的问:“苏陌姐,怎么了......?你......你别哭呀,我我我......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不怪你......我在和自己生气呐!”
“欸,人不能和自己过意不去嘛。”
我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他,也向他说明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一直在糟蹋这台施坦威钢琴。他安慰了我好久,然后他说:“我能听你弹一曲嘛?”
“可以。”随即,我坐到琴前,调了调椅子。时隔九年,我终于有一次鼓起勇气,将双手放上了这台钢琴。就像发泄一样,我放肆地敲打着琴键,奏出了肖邦练习曲No.11——《寒冬》。我那如冬天般被冰封的内心,如今终于再次春意盎然了。
那天下午我觉得异常快乐,他走的时候,我们互换了联系方式,由于他负责这一片的派送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也还是挺多的。直到几日前,他来派件时告诉我,自己要被调去另一个区送快递,我心里觉得还是有些惋惜的,虽然他因为现实不得不将梦想搁置一旁,但他心中却一直坚信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一名乐师,我钦佩他。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门铃声。
“您好,京东快递,麻烦签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