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图索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可是上帝戏弄了他。他结过三次婚,第一任妻子病死了,第二任妻子给他扣上了一顶比绿色颜料还绿的绿帽子,第三任妻子偷偷把他为她作的几幅画变卖以后,拿着钱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莫图索认为全天下的女人都是骗子,决定不再结婚。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莫图索对缺乏女性的生活感到了极度的不适,他体内的雄性荷尔蒙终于爆发了。莫图索养成了一个怪癖,总是喜欢在自己不工作的时候上街,随意找一个咖啡馆坐下,不露声色地为路过的女性速写,他甚至成了几家小店的常客,店员们一见到他,就会自动将他带去靠窗的位置。如今,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莫图索的别墅中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女性人物肖像,有不满十岁的小女孩,有十几岁的少女,有二三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也有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甚至,还有已近古稀之年的老太太。
为了隔绝与外世,尤其是与女人的交往,哪怕是在最炎热的夏天,莫图索出门时一定会戴上手套和一顶过时的棒球帽,避免其他人与他的直接触碰,他安静地坐在咖啡馆一角,安静地挥动着手上的画笔。直到有一天,他在小店里看见了一个戴着大墨镜的二十来岁的女孩。他万万也想不到,他的人生,将因一个他素不相识的女孩发生改变。
那个时候,莫图索正拿起笔,准备描摹少女的侧脸,可就在那一秒钟,就那么一秒钟,少年却早已不见了人影。莫图索只得遗憾的收起稿纸,付款后悻悻离开。从店员那里,莫图索了解到少女是这家小店的常客之一,周内单日的下午会准时来店里喝下午茶,莫图索决心两天后再来碰碰运气,兴许他和那女孩儿又碰上了呢?
果然,隔日下午,女孩准时出现在了咖啡店里,他刚画出了女孩脸型的轮廓,却发现她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莫图索百思不得其解,女孩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莫图索更是心生疑惑:女孩总在他画完他的一处五官之后,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莫图索的画纸上,此时也只剩下了最后一样未完成的东西——眼睛。是的,他还没有画上女孩的眼睛。但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天下来一直在画这个少女,应该可以记起女孩的容貌,也就不用一天天劳神费事地往咖啡馆跑了。
当他拾起画笔时才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他过度注意了少女的其他面部特征,导致他现在在少女一直戴着墨镜的情况下,根本记不清女孩眼睛的样子。是丹凤眼,还是细眼?眼珠是蓝色还是绿色?除了墨镜之外,脸上还有没有其他的装饰物或遮挡物?莫图索一筹莫展,他久久地注视着这幅没有眼睛的肖像画,不由得长叹一声:
“明天是单日,再跑一趟咖啡店吧。”
说罢,他一个后仰躺倒在椅子上,歪着头看向红的像血一样的夕阳。
第二天下午,莫图索早早地来到小店,静候少女的到来,可直到咖啡馆打烊了,女孩也不曾露面。莫图索去吧台询问了店员,店员也是十分为难,因为女孩已经很多天没有来过这里了。这样让莫图索的心凉了半截,他本是想趁此机会把画作完,不过这样一来,就算他接下来几天还在店里,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但莫图索毕竟是画家,他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转天,报纸上刊登了一则这样的新闻:
“画家莫图索不惜千金,只求将画作补全。”
原来,莫图索将此事捅给了报纸,他故意造起声势,就是为了吸引那位少女的到来。新闻版面中除了记者们的胡言乱语之外,还夹带着莫图索未完成的画作的照片。消息一经刊载,莫图索的住宅立即被不少年轻女孩围得水泄不通,但他心里清楚,这些人不过是一些拜金主义者,无非是冲着那五万美元的奖金来的,最令莫图索觉得哭笑不得的是,来者之中,竟然还有人男扮女装,以此来争夺那五万元美金。
时间一天天过去,上门请求莫图索作画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他的自信也在一点点被摧残着,但是他依然期待着,真正的画中人可以早日上门,达成他的心愿。然而直到旧历都已经翻完了的时候,莫图索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画中的少女。他不止一次的想把这幅残缺的画作与他的“老情人”们放在一起,可是他总是觉得这幅未完成的画太过于刺眼。莫图索第一次觉得原来没有眼睛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对这样一个平生素不相识的女孩子这样痴绝?”
在大脑的最深处,莫图索不停地向自己提问。他开始足不出户,茶饭不思,一刻也不停地幻想着少女的容貌,他不止一次地尝试为画中的少女补全眼睛,但因为它们都显得不真实,莫图索又将它们抹掉了。莫图索经受着一个画家最大的煎熬。作不出画,无疑是对一个画家而言,最为痛苦的事情。
终于,在方便面桶和啤酒瓶堆成的小山里,莫图索收到了一封来信:
亲爱的莫图索先生,我很抱歉现在才寄信给您,我叫苏珊娜,正是您画中的少女,不久前,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您为我画的肖像画,感到十分震惊,因为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自然的姿态出现在您的画作中,但是为了我个人的声誉着想,我没有立刻来见您,我喜欢被别人说我轻佻、肤浅,所以知道这件事的风波平息了下来才与您联系。至于我为什么那么多天没有去咖啡馆,那是因为要准备考试咯!现在我已经被斯坦福大学录取啦!正在准备进修建筑学的博士生课程呢。
在咖啡馆的时候,看到您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我不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我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打听到了您的绅士,我很抱歉您的前妻们出卖了您,但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骗子,不是。我想到您身边来安慰您。但请原谅我,最近因为眼疾需要做手术而不得不呆在疗养院里。
希望您可以早日完成您的画作,毕竟我很乐意看到自己的肖像画,世界总是这么奇妙而美好不是么?信封中的照片是我还经常去咖啡厅时,朋友帮我拍的,希望这张照片能为您带来一点点参考价值。
莫图索犹如饿虎扑食般把信反复读了几十遍,才从信封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不由得老泪纵横,原来,信封中的照片上确实有苏珊娜的身影,但主角却是莫图索。此时的莫图索正对着画板出神地移动着自己的画笔,而带着墨镜的苏珊娜则坐在照片右下角的一张小圆桌上,友好地向着镜头微笑招手。照片是隔着橱窗照的,所以还略带了一些外景的反光。在照片的背后有一行小字:
FACE THE TROUBLE
莫图索心中激起一股暖流,一直以来,选择同外界隔绝地他感觉到了从陌生人那里传来的温暖。他从未想过有什么人会像这样关心自己,这么些日子里,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手套和棒球帽当作与外界交流的媒介。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他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他却被现实一次次欺骗得太惨太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苏珊娜不急着找他,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举动同样引起了她的注意,不仅仅是他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他。苏珊肯定是做足了工作,才给他写了这封信,希望他可以走出婚姻为他带来的阴霾。苏珊娜想要让他明白,人生的美好并不是以逃避恐惧和挫折为代价而来的,只是一昧地逃避苦难,也可能会错过一瞬间的美好。莫图索擦去了涕泪,猛然间看向了画室中的镜子,以及镜中的自己,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走到画纸前,为画作填上了眼睛——他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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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一幅画出现在了一次规模盛大地拍卖会上,题名是《咖啡馆的少女》,该画最后被一位年轻女子以八百万美元的价格拍走,女子付账拿走了画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场。
她回到了自己的下处,把用金框裱好的画放在房间的一角,旋即摘下了一直带着的墨镜,墨镜之下,是一双窈陷的双眼,屋里的一面镜子映出了她的脸庞,除了眼睛之外,她的容貌,可以说脸上的一切部位都与画作中的女孩完美地吻合在了一起。在一旁的桌上,有这三份文件,一份是因感染病变而不得不摘除眼球的手术通知书,一份是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另一份,则是画家莫图索的生平明细。
屋外进来一个男人,他有着和画中少女一样的眼睛,他走到女孩身前,先是一惊,而后微微一笑,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谁?为什么要跟踪我?”她细声细气的问道,原来女孩早就察觉到了有人一直跟着她。
“一个曾经被你帮助过的绝望的男人,”男士矜持地回答道,“现在是我报答您的时候了。”
“报答?你是......?”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补全了我的心,现在,请让我成为你的眼睛吧!”男士也笑了,从桌上拿起第三份文件,仔细地朗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