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已完全消散,旭日已近隅中。
爷爷带着玄苏和阿茶走出了药园。抬头向左侧峰顶看去,一眼就看见立于一块青石上的人影。
爷爷站定,对着人影叉手躬身深施一礼,只见一道亮光转瞬间横跨几里,人已到近前。却原来是御剑而至。
爷爷赶忙又深施一礼问好“明阳道长安!”
身后的玄苏和阿茶也接着叉手躬身施礼“明阳道长安!”,两个开口却只有阿茶一个人的声音。
明阳道长跳下剑,左手执剑到持贴于臂膀,右手立掌于腹前自下而上至鼻下微微躬身作揖礼,口颂道“周子安!”然后又对阿茶一礼“玄茶道友安!”最后对着玄苏微微点头一笑。
爷爷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昨晚在归途中就已经声明,愧不敢当夫子称号,便是周子也是当不起。这样可否?周洪已过古稀之年,七十有一,明阳道长唤我周父,如何?”
明阳道长笑笑应道“恭敬不如从命。”又重作揖礼称“周父安!”
周洪引手请明阳道长入中屋,歉然道,“茅庐简陋,亦无有人来往,故未设正堂。”看看又苦笑道“因家中人都习惯跪坐,只有苇席,蒲团也无,失礼处,还望道长海涵!”
明阳道长摆手到“无妨!道人我乾坤袋中便有蒲团。”微微顿了顿后又说道“其实我是剑修,四十年来都是跪坐苇席,只是近一年因和光同尘才偶尔盘坐蒲团。”
“甚好,甚好!”周洪引明阳道长入主位,明阳道长谦让了半席方才与周洪一起跪坐下来。阿茶跪坐于侧席,玄苏则跪坐于阿茶对面开始洗盏泡茶。
“民间多跪坐,而修界却以盘坐为先。”明阳道长突发感慨道。
“应该是盘坐更适合修炼吧?”周洪试问道。
“非也,非也。修炼时跪坐俯身抱膝,是人在母体中的原本姿态,为上上之法。”明阳道长说道。
周洪听着,有甚合我心之感,于是附和道“道长说的甚是!”
明阳道长一笑道“各人问自心而已!修者生死有时就在呼吸之间,特别是剑修,生死绝争一线,故若脚尖着地跪坐,修者稍加练习便可瞬间站起。此法或一生无用,但死于无此法者也不乏其人。”
周洪正在感叹,忽然注意到明阳道长非是看着玄苏泡茶,而是看着玄苏的脸,心中一动,对玄苏说道“苏啊,只是道长在指点你!”
玄苏听了,抬眼看见明阳道长似笑非笑的样子,赶忙叉手躬身深施一礼“多谢道长赐教!”
周洪连忙解说道“玄苏开口无音,他言多谢道长赐教!”
明阳道长点点头,又摆摆手,继续言道“弱冠年岁以下,至少是舞勺之年以下,盘坐会使人腿部变形,特别是双盘膝。就普通人可能无关大碍,但修者不可不查!”
“是啊!我虽凡人,但亦是巫医。儿童、少年骨质柔软。修炼、读书,甚至坐下休息都是盘坐。长久以往,腿部必然变形。”周洪附和道“既跪坐好于盘坐,为何道宫中人皆是盘坐?我上次入道宫舞阳分殿,见道尊画像、塑像也改成盘坐姿态,以前可是跪坐的。”
明阳道长脸色涨红,片刻后才涩然一笑“世间事就是如此千奇百怪!单就礼仪而言:盘坐两腿张开近于箕坐,有诸多文献史料斥之为无礼之坐,华夏种族古来就以跪坐为正!按说盘坐除了金刀大马,坐得气势非凡外,余一无是处。可就这气势非凡却胜过了其他诸般好处。嘿嘿!”
“道长请多见谅,我的见识短浅,刚才问话太失礼了!”周洪连忙深施一礼道歉。
“与你无碍。本来就是,如何说不得!”明阳道长低头摆手道。
一时间四人皆静默无言。
待到玄苏分好茶,将第一盏茶恭恭敬敬的捧给明阳道长,再次施礼感谢明阳道长的提点。
周洪打破静默,向明阳道长介绍道“道长,此茶为我这孙女玄茶本体上所出,道长品一品,感觉如何?”
明阳道长点头致礼,细细品尝后,惊叹道“果真绝妙!不同凡俗。汤色若嫩蕊黄芽,嗅之有芝兰之气,饮之甘露洗尘、心神皆清更近天道!好茶不足以谓之,此外无茶!”
周洪听了,心有荣焉。说道“道长喜欢,回头让阿茶采一些奉与道长。”
明阳道长听到周洪此言,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正颜说道“万万不可!道人我对妖精虽不是知之甚深,却也明白本体不可伤害。除自然掉落外,不成长到本体可自我移动之前,不到万不得已,一叶一瓣都不可采摘。我今日喝了这茶,已是福报过甚,安敢再有贪求,更不敢为己损人!”
“啊!”周洪等三人听了,尽皆大吃一惊!周洪愣了片刻,忽的一掌抽在自己脸上。
“阿爷!”玄苏和玄茶赶忙上前来,抓住了周洪的手。玄茶说道“阿爷,阿茶没事啊!我好好的。”
周洪却已是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老不修啊!叫你好喝茶,自你来后阿茶才开始采摘茶叶,这五年你喝掉了多少啊!”
明阳道长听到这,方才明白果是如此,失态的伸出手指着周洪,手指都有些颤动。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如何说。
玄茶狠狠瞪了他一眼,明阳道长才记得放下手。过了良久,方才说道“额,周父。事已如此,急也无用,还是想想办法。”
“道长,有何办法?”周洪正好听到明阳道长说想想办法,赶忙向明阳道长求助。
此时明阳道长已回过神来“清华圃的银杏圃主过些时日会亲来此地验证。等圃主来就可看出玄茶道友是否有恙?即便有恙,也必然可医治。圃主乃一位真人阶的妖精,据传数千年前就跨入了太乙镜。”
“银杏真人何时可到?”周洪追问道。
“半月吧?必然不会有误!”明阳道长抚住额头,说道“今日真真失礼了!道人我先告退。”说完,施礼而出。
明阳道长御剑直飞到清晨时所在的峰顶,虚跪坐于青石上,将长剑横放于膝前,长叹半晌,然后收敛心神无思无想…
时光流转,一轮旭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
为茶叶事黯然神伤的周洪此时已调整好情绪,再次带着玄苏和阿茶来到药园外,向对面峰顶青石上的明阳道长叉手躬身深深施礼,可对面的明阳道长并未象清晨一般立刻御剑飞来。
“道长生我气了吗?怪我瞪了他。”玄茶失落的问道。
“不会!”玄苏向阿姊示意道“道长是高人,而且为人很好!不能生阿姊气。”
玄茶思绪片刻,两掌空握放于嘴边“哦…哦…”声音在山峰间回响。
声响终是将明阳道长惊醒,苦笑了一下“我竟然会在山间未有防护下深修!”起身御剑而来。
“道长,抱歉啊!阿茶不该瞪你。”玄茶施礼向明阳道长致歉。
明阳道长笑着摆摆手“玄茶道友哪里话来?是道人我真的抱歉才对!有些话不该说。刚才我在深修,没关注这厢,失礼了!”
周洪躬身一礼“如果不是道长出于好意制止,至少昨日阿茶又会再一次采摘茶叶。大恩不言谢!”
玄苏示意,玄茶在一旁解说道“苏说,道长是善人!”
明阳道长听了,终是放宽心来,哈哈大笑“道人我是善人,甚好,甚好!”
周洪请明阳道长屋中用晚膳,明阳道长也不推辞。四人一起进屋。
晚膳过后,撤去碗筷。四人再次落座。
明阳道长开口说道“道人我本是剑修,不善与人交往,不善言辞,一直在某一密处修炼。因身体受创及其他缘故,年前方至舞阳分殿任殿主。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明阳道长作揖礼致歉,周洪三人赶忙回礼。
“道人我说过一些话,诸位或许感觉我交浅言深。其实玄茶道友乃妖精出身,入我道宫即为法师阶,严格说来法师与我的高功同阶,且妖精乃天地钟灵所生。周父即为玄茶道友之祖父,称之为周夫子也好,周子也罢,现称周父,非是客气过甚,实为礼也!”
明阳道长说着,苦笑一声“关于跪坐与盘坐之言,是道人我失礼了!昨晚送周父归来,听到玄苏喜好练剑,我心甚慰!上午虽有几分提点之意,周父问话也一语中弊。但主要是道人我口中所出、心中所思,郁闷于胸,不吐不快!我秉性如此,曾吃过许多亏,落得许多埋怨,但却始终未改。”
“但是苏和阿茶都觉得明阳道长是善人、好人!”玄茶说道。
“苏啊,听你爷爷、阿姊都这么叫你,道人我也叫你苏吧。至于玄茶道友你还是称我为明阳道友吧,明阳道兄也可,道长就不必了。额,我还确实不适应做这个殿主,来了半天,我连彼此正式介绍见礼都忘记了。”明阳道长又苦笑了一声“算了,过了就过了吧!”
周洪三人相顾无言,嘻哈笑开。明阳道长自己也哈哈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