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这一场旅程中,我们曾经短暂的停靠过无数的站台,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有些人,有些时刻停留在了记忆中,更多的却是无声无息的被抹去。你没瞧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仿佛从未出现过,即使瞧见了如今的他们,更多的也是被当做路人,毕竟,人生短暂而无聊,谁会花那么多功夫去记住,或是去想起那些逝去的,已经在客观世界中没有存在感的东西。我们看似慢慢悠悠实则匆匆忙忙的走着,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了,开始是忘记了那些陈年旧事,后来是忘记了去年的事,然后忘了昨日的事,忘了上一刻刚刚发生过的事,最后我们把自己也给忘了。可是在某一天,当你在杂货堆中看到一张侥幸保存下来的过去的照片,一本曾经的的日记,或是一只小时候曾陪伴过你的洋娃娃,记忆的开关吱吱呀呀的转动,回忆在扬起的灰尘与昏暗的日光中片片飞来,你惊慌失措,原来自己走了那么长的路,曾做过那么多的事,遇见过那么多的人,你觉得生命并非自己如今感受到的那般空虚,并触摸到了各种经历交缠的线团,你拽着如今的一头,不知该往何处走。
林以家的寻路原则是,如果你忘记了现在这是在哪里,该往哪里去,那就回到最初你熟悉的地方,沿着原路再走一遍,因此她总是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到达终点。后来年纪大了些,她也就像别人那样,选择东奔西走,总能摸索到一条到达终点的新路,这样走多了,她却彻底迷路了,因为她连起点也忘记了。19岁的林以家曾在陌生的城市街头哭的不知所措,原因很简单,她忘记了起点,她迷路了,她连自己都找不到了,找不到自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所以,故事的最初,到底是什么样呢?为了寻求这个答案,恐怕我们要重走一遍如今已不存在的路。
1995年的夏天,如同许许多多的夏天一样,阳光与蝉声同样热烈。少年人的许多故事,始于夏天也终于夏天,夏天来了,生命肆意而张狂,年轻本就是最好的本钱,夏天去了,人大了,人老了,一切便也安静下来了。1995年的夏天,镇上有名的美人,朱珠正躺在产房中大汗淋漓,这是她第一次生产,也是母亲口中常说的成为女人的最后一关。丈夫林生在产房外已经不知道绕了多少圈,他是一个宽肩膀,高个子,棱角分明的卡车司机,应付过各种险境,也从中踏实的收获了自己的房子与沉着的气质。美人朱珠当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各方面条件平平的林生,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自身的沉着给人以安全感。产房中是他的妻子和还未出世的孩子,林生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一种荒谬的软弱,他想,如果此刻他的母亲还在多好。林生的母亲很早就离世了,父亲一人带大林生和他的妹妹林眉。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太过模糊,以至于常常忘记自己本应该有个母亲存在,这一刻,他想起了母亲,像个孩子一样迫切的想要与母亲待在一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摩挲了片刻还是放了回去,他静静的坐着,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质朴的雕塑。
朱珠感觉腹部的疼痛一阵阵愈加剧烈,一遍遍的进行深呼吸。耳旁护士说的什么已听不进去,她感觉自己陷入一个红色的漩涡里,不住的旋转,旋转。产房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面老式的圆钟,时针,分针,秒针分明,最初的恐惧忐忑已被此时的剧痛与极力想要摆脱的渴望淹没。她只能紧紧盯着圆钟,以防自己彻底卷入红色的漩涡中。11点半,从凌晨3点半被送入医院,已经过去整整8个小时了,可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是要为难母亲。朱珠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咬碎了,她不是不害怕,可一想到在门外的林生,高大的,沉默的,坚实的,可靠的林生,便又有了勇气。女人是世界上最有勇气又最懦弱的生物,在爱的锻炼下,她们即是钢铁,又是蒲柳。疼痛感似乎愈加强烈,快要冲击到了顶点时,朱珠想起了少女时期的自己,又一次在田地里玩耍时被蚂蝗蛰了一口,那么疼,那么可怕,那么恶心,回家时像父亲诉苦,可父亲却责骂她娇气。有谁会不同意让朱珠成为他们手心里的娇娇女呢,她醇美的像夜光杯中的酒,闪耀着细碎的光,散发出柔软迷人的香气,可父亲却责骂她娇气,那时候就有小小的愿望在少女的心中萌芽,如果将来要寻找一个依靠,无论如何要彻底包容她的娇,像是保护一朵花一样。初长成的朱珠是小镇人口中眼里的风景,想要攀折鲜花的青年快要踏平了家中的门槛,他们有的英俊不凡,有的家世显赫,有的才花四溢,可纵使他们使尽手段,朱珠还是敏感的觉察到,这些青年为他们的资本而洋洋得意,并以此为条件想要交换朱珠的美丽。盛放的朱珠垂了眸,直到她遇见了林生,他的眼中没有狂热,他只是沉着的安静的坚定的站在那里,人高马大,像是一座山。他为她挡雨,他为她下厨,她美丽时,他默默隐藏自己,她受伤时,他用自己作为屏障,为她挡去伤害。闺蜜们常常取笑道,这不像爱情,不燃烧,不热烈。一年之后,朱珠与林生喜结连理,镇上多少青年心里愤愤不平,光明正大的议论着“鲜花插到了牛粪里”,也有嫉妒者找上林生想要挑衅,可高大的林生只是沉默,每日手里拎着朱珠爱吃的菜在家,菜市场与厂里三点一线的来来回回,当人们去林生家时,看到洗衣服的林生,烧饭的林生,和安静的视线永远停留在朱珠身上的林生时,有些话便渐渐的随风飘走。
朱珠还记得他们办婚礼的那天,耀眼的红,和竟有些羞涩的,脸上泛红的林生。她是镇上最美的新娘,他是最美的新娘的丈夫,多好。那天的林生意外拘谨,虽然高大的林生很适合正装打扮,但他脸上严肃的神气还是让不少小姐妹发笑。朱珠曾附在林生耳旁让他笑的自然些,可林生摆弄了几下手脚仍旧一脸僵硬,也只好作罢。直到宾客散尽,朱珠累的蜷在沙发上,林生轻轻推开门,手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忙碌了一天没有进食的朱珠几乎以一种狼吞虎咽的姿态吃完了那碗面,忽然想起这样不雅观的样子似乎不该在新婚之日被新郎瞧见,她略忐忑的抬眼,瞧见的林生却是在温柔的笑,他笑的干干净净,带着最简单的喜悦和满足感,像个过年时看烟火的十几岁的乡间少年,“锅里还有,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林生带着笑容走出了房门,那时朱珠第忽然觉得,自己的丈夫真好看,或者说,他笑的真好看。
中午12点整,伴着清亮的啼哭声,朱珠从疼痛中得到了解脱。林生第一次触到这小小的,柔软的生物时,愣了片刻,然后对着自己的妻子温柔的笑开了,此时的朱珠已经能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更多,那是爱,感恩,与保证,爱着你,感恩你为我带来的我们,保证一直一直的将你们呵护在手心里。我们的主人公,或是只是一个小故事的主角,林以家,便在这样的温柔中来到人世。夏日炎炎,空气湿热,细细的风在绿色的颤动的叶子中穿梭,世界明亮烂漫又饱含柔情,林以家嗅到了新鲜的自由的气息,便伸出小手,去触摸这光,触到了母亲的汗与父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