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天气更冷了。
旎旎住的枳兰苑积了厚厚的雪。
平姨娘那边却迟迟没有送来炭火。
那边母女因为上次红色衣服的事情,一直怨着姜旎旎,姜旎旎差婢女去要了几次,那边一推再推,就是不给炭。
芷璎把自己烧的碳分给姜旎旎用,平姨娘知道了,把芷璎的木炭也减了一半。
不过是想逼姜旎旎去给她们低头认错。
旎旎不但没有去认错,甚至连平姨娘的院子也没踏过一步。
从前的余芷瑶还会去给平姨娘问安,自从姜旎旎来了之后,再也没请过安。那边是一日比一日的不满。
芷璎过来劝过几次,姜旎旎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腊月初三,平姨娘已断了枳兰苑十天的炭。姜旎旎组织了枳兰苑上上下下所有的丫鬟婆子,和芷璎一起,在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来,支了炭火架子,在院子里烤起肉来。
香味儿一直飘散到平姨娘的院子里。
余灵雨一路怒气冲冲地闯进平姨娘的屋子,平姨娘正在看账簿,身边的丫鬟还来不及通报,被吓了一跳。
平姨娘问:“怎么了这是,火气这么大?”
余灵雨叫道:“娘,您不是停了枳兰苑的炭火吗?今儿丫鬟过来说,余芷瑶在院子里组织了所有下人,烧了一大堆炭,还用炭烤着鸡腿吃!”
“什么?”平姨娘大为惊讶。她不仅停了姜旎旎的炭火,还停了枳兰苑的荤食,她竟然在院子里烧炭火烤肉吃?
“是真的!”余灵雨气得咬着牙道:“余芷瑶也不知道打哪儿学来的吃法,听下人们说,她们用盐腌了肉放在火上烤,香味儿都飘出府了。这不是公然向娘亲挑衅吗!”
平姨娘第一反应就是谁开了库偷偷接济姜旎旎了,气得摔了桌上的热茶大吼:“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枳兰苑送物什了?”
一屋子的人跪了一地,都道惶恐。
平姨娘就带了余灵雨和一干家奴气冲冲地朝枳兰苑去。
这边旎旎同众人不光吃着,还起了两坛米酒,大家围坐在院中,天气虽冷,但炭火足,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自打这三小姐头撞了桌角昏迷醒来,就同从前不一样了。做事不再冲动不计后果,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格外的和善了。平日里甚至还会帮他们做一些小的活计,就连这院子空地的雪,也是旎旎和大家一起扫的。
她还把大家组织起来,一同围在一起同食。大家都很感动,从来没有小姐愿意和她们这些下人平起平坐,愿意和她们这些下人同食同饮。
有的丫鬟多喝了三杯,借着酒劲,说话也更随意起来。吃了几口烤肉,崇拜道:“三小姐怎么想到这样美味的吃法,奴婢还从没这样吃过肉呢。”
其他人听了也随声附和着。就连芷璎都十分的诧异。
大块的肉腌制了烤着吃,不用碗筷,直接赤手分食,配合美酒,十分的过瘾。
这样的吃法是跟匈奴人学来的。
昭宁三年,旎旎曾跟着刘珝去过一次匈奴境内,虽然觉得匈奴人粗野,不喜欢他们的生活方式,却是喜欢上了匈奴人特殊的食物烹饪方式。总是吃些精致小菜,偶尔换换粗食野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主仆几人正吃的欢,院门忽然被人大力踹开,咣当一声。
平姨娘和余灵雨两人带着家丁冲进来。余灵雨吼道:“大胆余芷瑶,竟然偷公中炭火肉食,还在这里和下人们同食同饮?”
院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平姨娘道:“给我把三小姐拿下,关到柴房去好好反省。”
芷璎吓得连忙跪在了平姨娘面前:“姨娘息怒,瑶儿年纪还小,还请姨娘开恩啊……”
院子里的下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全都惶恐地跪下请罪。
一时间,跪了一院子的人。
炭火还在噼噼啪啪地燃着,架上的肉发出呲呲的声响。
实在是扫兴。
姜旎旎不紧不慢地用筷子给烤肉翻了个面,才缓缓站起身。走到芷璎身旁,硬生生把跪在地上的芷璎拉起来,不卑不亢地道:“敢问平姨娘,瑶儿犯了何错,竟要被关到柴房去?”
旁边的余灵雨瞪着她:“你偷窃公中财物!”
姜旎旎冷笑一声。
又不是这余灵雨装模作样在她床边嘘寒问暖的时候了,不就是自己在院子里烤肉没有叫她,至于气成这样吗?
自从李溯来府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为了自己当着李溯的面驳了她二人的面子而记恨到现在。
这母女俩可不是一般的小气。
“麻烦姨娘和庶姐姐,在给我定罪名之前先去库中检查检查,看到东西少了再来找我兴师问罪也不迟。”
说完,她拉着芷璎坐会炭火边上,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下人们起来。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该听三小姐的,还是该继续跪着。姜旎旎已是道:“怎么,本小姐叫不动你们了?若是想继续留在枳兰苑就起来,我们继续吃酒,若是想跟了姨娘和庶姐姐的,就继续跪着吧。”
“你!”姜旎旎一口一个姨娘,一口一个庶姐姐。余灵雨气的说不出话来,恨不能冲上去给姜旎旎一个巴掌。
这时已有宫人试探性地起身,慢吞吞地坐到姜旎旎身旁。
难得三小姐如此善待下人,不视尊卑,换做别人,谁能这般待她们?况且三小姐是嫡小姐,平氏只是姨娘。
有人开了头,就有人大了胆子,陆陆续续有人坐回到炭火旁边,捡起刚刚放在火上的肉送到嘴里。
旎旎笑着抬头看向还现在门口的平姨娘母女,朝她们身后的家丁笑了笑,道:“要不要一起?”
有些家丁已经咽了咽口水,露出羡慕的神情。
余灵雨就要冲上前一副与旎旎打架的样子,却被平姨娘拦了。
平姨娘咬牙,甩下一句:“走,去查库房,若是丢了东西,就再别想抵赖。”
出了院门,余灵雨猛然挣脱开平姨娘抓着她的衣袖。
“娘!”余灵雨出不了这口气,心里堵得很:“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打那小贱人两巴掌?”
“你没看枳兰苑的下人们大部分都被她收买了么?你若在枳兰苑跟她打起来,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平姨娘恨恨地道。
没想到这余芷瑶脑袋撞破了之后,心眼也给撞开了。从前那样莽撞的一个人,府里没几个人喜欢她,如今竟懂得收买人心了?
平姨娘带着人走后,这边院子里的姜旎旎淡淡地扫了一眼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两个人。
那两人一个是负责姜旎旎起居的丫鬟,一个是枳兰苑掌事的婆子。她二人只觉得被姜旎旎的眼神扫过,脊背一阵发寒,竟比这寒冬腊月更冷。
“瑶儿,让她们起来吧。”这冬日里,跪在冰冷的院子里,再多一会儿,怕是膝盖就要落下病根了。芷璎有些不忍心,替她们求情。
姜旎旎凉凉地道:“起来吧。”
两个人如释重负,刚要起身谢恩,却又听得姜旎旎道:“起来收拾收拾细软,离开枳兰苑吧。”
只这一句,不止吓得那两人重新跪回地上,连周围吃酒的一干人等都呆愣在那里。
这三小姐,上一秒还是和善得如同一家人,下一秒便翻脸不认人了。
两人只得叩头:“三小姐开恩啊,奴婢们知错了。”
姜旎旎自个儿斟了一碗酒,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正色道:“你们若是忠于我,我便待你们如家人,与大家同甘共苦。可你们若是不忠于我,或者存有异心,我也不必留你们。刚才我给过你们选择,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你们已做了选择,那便即刻收拾东西离开吧。”
说罢,再不看她们,举起桌前的酒盏,对炭火边的一干奴仆们道:“多谢大家留下来,今后你们便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保证护得你们一生,但一定给在坐的每一位最好的安排。”
一番话,众人皆是动容。当即各自举杯,主仆共同饮下这杯酒。
美酒入腹,余府,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