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绕出小路,走到一眼便能看见听雨阁的石阶上,姜旎旎微微挣扎了一下。
卓然就将旎旎放下来。
旎旎整理了一下衣裙,随即对着卓然盈盈一拜,诚恳道:“多谢卓公子出手相救。”
卓然一愣,不禁苦笑着喃喃道:“卓公子?你我何时这般生分了?”
姜旎旎的表情微微凝了凝,没有说话。
纵然是寒风凛冽,却吹不散对面那人唇角的凄苦与无奈。姜旎旎也很是无奈,她不是余芷瑶,没有余芷瑶对卓然的那种感情,却是能感受的出卓然看着自己时,百般宠溺与怜惜的那种神色。
卓然道:“方才,你说无心宫妃之位,只想做个宫女,待到年满放出宫去,寻一心仪男子嫁了,可是真的?”
原来他都是听见的,看来他从一开始就在暗处观察,若是郁文茵没有杀意,他便不出手,若动了杀意,他便现身护下姜旎旎。
闻言姜旎旎低下头,小声道:“那不过是安抚郁小姐的说辞罢了,卓公子不必当真。”
“能不能不要叫我卓公子?哪怕叫我的名字。”卓然忽的提高了几分音调,听上去十分的心痛,又似乎万般的委屈,最后一句忽然又弱了下来:“我不想你我之间,如此生分……”
可是,他们之间注定会生分的。她要入宫,不是单纯的听命平姨娘,也不是为了余府光耀门楣。她要入宫去,去查姜家的案子,想办法找到充军流放的大哥和妹妹,接他们回来。她还要去找害了他们一家的姜柔煦算账,把这些年欠她的全部讨回来。
她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又怎么可能承诺这个卓然什么?更何况,对姜旎旎来说,卓然不过是个今天才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但显然,卓然不是这样想。
痴情的人,易为情所困。既然她们注定了不可能,她就不能够给他任何希望,否则便是要他等,便是等同于害他。
她复又向卓然行了个礼:“在宴席处,谁都没有看出端倪,唯独卓公子一路跟着我到这里,卓公子有心,瑶儿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会回报,定当全力以赴,绝不推辞。只是,今日瑶儿要说些凉薄的话,我是待选秀女,就是皇家的人,无论中选与否,此生,怕是与卓公子无缘了,还望卓公子忘了瑶儿,另择良配。”
话说的很清楚,也很直白。就在这瑟瑟寒风中,无疑又刺了卓然心头一记冷箭。
卓然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两步:“瑶儿,只要你不想成为宫妃,是可以做宫女的,我会等你放出宫的那一天。”
话中之意,以姜旎旎的出身,入了宫,如果什么都不打点,必然会落选。
姜旎旎低着头,斟酌着该用怎样的言辞,就见卓然的大手已落在姜旎旎的肩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过了年,我准备随军,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会努力争取军功,挣下一个前程,待到你出宫之日,我会以十里红妆,八抬大轿,迎你入府。此生,非你不娶。”
大寒的文人入仕,除非世袭或是岁举,别无他法。但你若是军中将才,也可以选择参军,如果能在战场上立功,无论贵贱,一律封官加爵,也不失为大户人家的庶子,或者平民百姓改变身份地位的一种办法。
姜旎旎心下竟有片刻的动容,不知道从前的余芷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这位卓公子如此待她。只是,她不是余芷瑶,她是鸠占鹊巢的姜旎旎。若她应了,岂不是欺骗了别人的感情?
想到这,她努力地挣脱开卓然的禁锢,欠身道:“卓公子,我求你了,还是忘了我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瑶儿了,在这副皮囊下的,是另外一个灵魂。”
“我知道,我知道。”两个人的情绪都有略微的激动,卓然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我知道你为了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已经心死了,认命了,可是我还没有。瑶儿,你给我一次机会,好歹也让我争取一下,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了些许的卑微与乞求,姜旎旎莫名地觉得心痛异常。难道是这具身体属于余芷瑶的心脏,感受到这样酸涩和苦楚,所以痛了吗。
可越是这样,姜旎旎就必须越是决绝。她带着满满的负罪感,向后倒退了两步,与卓然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知不知道,过了年我才十二岁,等到二十五岁,这期间相差了多少年?十三年。人生有几个十三年?就算你等的起,这十三年中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预料不到,也许我会死,也许你也会死,又或者皇上会把我指配人家,再或者你在战场上立了军功,会被赐婚。”姜旎旎语调凉凉:“如今的我们,彼此又能承诺些什么?所以,还请卓公子,收回非我不娶的话,忘了瑶儿吧。”
如此一番话,到是叫卓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苦笑一声,垂下本欲上前去碰触姜旎旎的手,道:“罢了,是我鲁莽,是我唐突了。你回吧,我们两个一同进去不大好,你先进吧。”
姜旎旎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卓公子已经放弃了。她无声地向卓然欠了欠身,正准备回听雨阁,却听卓然又道:
“别忘了叫人来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也已经开始结痂了,但还是小心着为好,别感染了,一定要上药。”
没想到,两人的话已经谈到这个份上来了,卓然还是想着姜旎旎脖子上的伤口。那伤本来就不深,只不过是浅浅的一道,不必上药包扎自己也能够愈合的,换做是别人大概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姜旎旎不禁在心里暗叹,余芷瑶啊余芷瑶,你何苦要用头去撞那桌角,再难的问题,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如今你这般一走了之,可曾想过卓然?若是没有姜旎旎来接替这具身子,卓然又当如何?
怕是会觉得余芷瑶因自己而死,下半生都在内疚与自责中浑浑噩噩地度过吧?
收敛了心思,姜旎旎再次欠身,随即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后面的声音却又响起:
“瑶儿!”
姜旎旎只好再次回头。
卓然有些不放心地问:“过了年,就要进京了吧?是和李家一同入京吗?”
“应该是吧。”旎旎答道:“我和姐姐一起,这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卓然点点头:“与李家一起,有军队护送,我也就放心了。你进京去,我也就不送你了。”
姜旎旎浅笑着点了点头,终于是和卓然道了别,这才回了听雨阁。
卓然望着姜旎旎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瑶儿,你不想有顾虑,我懂的。但我还是会等你,等你到二十五岁。我卓然这一生,依然非你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