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定章节
新元历1037年5月7日清晨,纳利维特·皮斯特骄傲的对外宣称,他最可爱的侄儿——夫斯凯特·皮斯特,已蒙揽月城城主哈佩多斯伯爵隆恩,正式晋升为高级武士!并且他还着重提到:只差一步,夫斯凯特就是剑士了!
此言一出,新月镇全镇哗然。虽然皮斯特家族有“胡言乱语”的传统,镇民对其公告向来多持保留态度,但在这件大事上,人们基本都认为他们不会捣鬼。况且,昨晚还有些人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急促得就像暴雨一样!”老约蒙这么形容,“只有鹰嘴马才会发出这种蹄声!”老约蒙是新月镇最老资格的养马人,他的话不会有假。胯下鹰嘴马,身穿灰银甲,手持揽月旗,这是揽月城信使的标准形象。信使大约就是来传达这个“好”消息的。
“好极了!”肥牛赫里翰第一个叫了起来,“咱们头顶的乌云已经黑沉沉的压了几十年,现在它又变厚了!把你们的女儿藏好一点吧,不会再有新月了!哦!我可不想再听谁红着眼睛流着鼻涕说起那些肮脏的勾当!高级武士的肮脏勾当!我不想因此责备伯爵大人什么,但是,天底下就真的没有公道吗?!”
他也第一个被带走了。纳利维特绝不会容许任何妖言惑众的贱民存在。
老约蒙本想当第二个,但考虑到马圈里那些让皮斯特家族垂涎三尺的犀角马,他连忙闭了嘴。新月镇两大刺头铩羽沉沙,其他镇民自然也噤若寒蝉。
然而,皮斯特家族编织的噩梦不不可能轻易结束。
下午,镇民们“等候”多时的皮斯特家族卫兵如期出现在家门口,刹那间鸡飞狗跳,烟尘滚滚。五年前和三年前,夫斯凯特晋升低级武士和中级武士时,也有此情此景。卫兵们是来收租的,即使离15月还遥远得很。
“拿去!都拿去!我知道,年底你们还要来!我们还有什么?!”人们愤怒的叫喊着。卫兵们拖猪带羊的离去后,他们跌坐在地,敞开了嗓子嚎啕大哭。
夕阳西下之时,纳利维特站在宽阔的院子里,热切的对他三弟说:“看哪!这么多礼物!他们真是太友善太慷慨了!他们总是这样!唉,我倒宁愿低调一些,再低调一些。虽然这真的很值得庆贺!”
厄纳特微微倾身,说道:“这都是因为大哥声望崇高,所以镇民们才会为了小儿的喜事欣喜若狂。不,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喜事。我最高尚的侄儿,诺蒙拉耶特,我听说——他即将成为伯爵大人的卫队长了吗?”
“哦!伯爵大人的厚爱真是光芒万丈!”纳利维特的满脸横肉快乐的颤抖着,“幼龙队队长!龙!你能相信吗?我儿子成了龙的队长!”
“确实难以置信,但又是事实。”
“当然,”纳利维特干咳一声,“我还需为此觐见德瑟派拉法师。他老人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正派人,不喜欢闪着光的金币银币。他只喜欢犀角马,我是说——”纳利维特开始在院子里搜寻,但他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为什么我没有看到约蒙老先生的礼物?”他的小眼睛转向了卫兵,眼中寒光闪烁。
一名卫兵赶忙跑上两步,小声解释道:“禀告大老爷,我们没有办法。那老不死扛着……”
“是老先生。”纳利维特立即纠正。
“是的,老先生。约蒙老先生扛着草耙,死都不肯离开马圈。后来,那老不死,不,老先生又躺在地上,乱滚乱爬,还用草耙戳我们的小腿。我们不能杀掉他,只能用鞭子抽,一时半会又抽不死……”
“你们对他太不尊敬了!”纳利维特尖利的说道,“你们没有试试劝说么?”
“劝说了,但他说……哦,我忘了他怎么说的,总之很难听。大老爷,我认为您不需要在意这些贱民的脏话。”
纳利维特怒气勃发:“好吧!我很遗憾的承认,这老不死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兴许,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镇长大人?”厄纳特提醒了一句。
“兴许,我们是该告诉镇长大人。你瞧,他们住在咱们家族的土地上,那就得为此付出些什么!”
厄纳特淡淡的说道:“事实上,这都是伯爵大人的土地。”
“但我们是管理者!没有什么区别!至少我这么认为。”纳利维特喘了口气,“去见见镇长大人吧,这个老滑头。亲爱的弟弟,为我准备一些礼物。他妈的,刚进来又出去!”
“联络感情,这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新月镇并不是只有一个管理者。”
纳利维特恶狠狠的说道:“等我回来,就让威里路亚家族去死吧!新月镇只需要一个管理者,最多再加那个老滑头!”
第二天,镇长塞尔玛·奥布尔亲自出面,派遣执法队逮捕了“扰乱秩序”的老约蒙。至此,一场悲惨的闹剧偃旗息鼓。又过了几天,纳利维特带领着一支庞大的马队,浩浩荡荡的向揽月城出发了。
马队出发的当晚,一群人神神秘秘的凑到了一起,随后他们从后门进入了“泥壶酒店”。
泥壶酒店位于新月镇最东边,即使是夜晚,人们也可透过酒店窗户,很清晰的看到幽暗山脉。山里有许多猛兽,最可怕的是九趾烂眼熊。它们的叫声无比嘹亮,坐在酒店里倾听那吼叫,会感觉身处山中的寒凉。所以泥壶酒店的生意一向不好,接待的大多数是喜欢云游四方的纳比人,或者来绿野淘金的投机分子。有时酒店中还会出现途经此地的雇佣兵,他们都是些受气包,受雇主的气,受寻宝的气,甚至受自己的气,因而他们脾气火爆,动不动就从腰间抽出长剑,从背后取下短弓。每当这时,泥壶酒店便非常热闹,但店主坦波斯常常不知跑哪去了。
今晚没什么雇佣兵,店内人烟稀少,昏暗寂静。事实上,只有坦波斯趴在柜台上打盹,两个伙计早被他遣走了,大门也早早的紧闭了。
那群神秘人的到来让坦波斯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拿起油灯,像猴子一样躬着身在前面领路。神秘人紧跟着他,一行人到了后堂的一个小房间里。
坦波斯把灯放下,低声道:“看在老天的份上,可别像上次那样大声说话了。我被执法队盘问了整整一宿,眼睛都快熬瞎了。声音小点,动作大点,或许更有效。”
神秘人各自找地方坐下,灯光映照,他们现出原形。其实一点也不神秘,五个人都是镇里的“善良百姓”。
坦波斯还打算说些什么,屠夫林姆博不耐烦的挥着手说:“知道了,知道了!烦人的矮波斯。”因为他孔武有力,只是挥手便会风声呼呼。他继续说道:“干你的去吧,好好盯着,不管有什么动静,哪怕只是伊兰娜的死猫在发春,你也要立即发出信号。我讨厌那只猫!”
“但你不讨厌那美丽的小寡妇。承认吧,林姆博,我非常乐意为你俩牵线搭桥,让你们的眉来眼去具有合法性,公开性。”说话的是新月镇最好的点心师沃德奈,除了酷爱制作糕饼外,还喜欢捉弄人。他又说:“实际上我知道,当你和伊兰娜幽会的时候,那只死猫常常会经受不住诱惑……”
“它叫匹克多莉娅,一只愚蠢的雌猫。”
“火辣辣的场景,雌猫也受不了,所以它就叫个不停。”沃德奈近似于淫荡的笑了起来。“而你们,想停也停不下来了。你们和匹克多莉娅相互影响,直到东方发白……”
“好了好了,说正事要紧。”裁缝科姆蒂洛斯拍拍手,阻止沃德奈继续说下去,“矮波斯胆小,让他在外面站两个小时,没准他就会害怕得尖叫起来。那时,谁都会循声而至,包括天杀的执法队。”
“好吧。准备怎么干?”沃德奈摩拳擦掌的问道。
“上次真是倒霉透了……”布鲁格叹了口气。他只是个半吊子的调酒师,像坦波斯一样胆小怕事。过去的事,对他而言,就像一块永远散不去的阴霾。
“所以我们这次需要好好讨论一下。”科姆蒂洛斯强调说,“至少我们有了经验,幽暗强盗团并不可靠。咱们得想想其他什么办法。”
“老约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右脸颊上有道伤疤的维尔克问道。他是个很有经验的老铁匠,但年轻时并非如此,所以被剑锋划破了脸。
“别指望这个不幸的老家伙了,他至少要在地牢里待上半年。”科姆蒂洛斯叹息着说,“我们得自己去找合适的人来完成这件事。说实话,我倒不怎么排斥雇佣兵,尤其是无计可施的时候。”
“老天!他们的嘴巴跟棉花一样,两鞭子下去,啥都说出来了。”沃德奈连连摇头。
“瘦科姆的意思是,找些嘴巴严整点的雇佣兵。”维尔克说,“到绿野来的都是些孬种,杀死一头三眼白虎就高兴得以为天下无敌了。我们应该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找找,比如幽暗山脉的那一边,据说游荡在湖蓝沼泽里的雇佣兵都英勇了得,是真正的男人。”
“湖蓝沼泽!”沃德奈抽了口冷气,“看来你们两个都商量好了。现在告诉大伙儿,派谁去?”
沃德奈惊恐的发现,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不不不!”他缩了缩身子,“别这么看着我……抱歉,我不想去那个鬼地方,永远不!”
“时间可不等人。只需一个月,纳利维特那杂种就能看到揽月城的美景了。”维尔克淡淡的说,“我们不能把这一个月都浪费在争论和计划上。”
“但是……现在嘎斯狼人驻扎在湖蓝沼泽边上!”沃德奈气愤的说道。
“那又如何?”
“他们会把我生吞活剥的!”沃德奈更加大声。
坦波斯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说:“我的话都是耳边风么?你们叫完,拍拍屁股就走了。而我呢?”
“对不起,坦波斯。”科姆蒂洛斯站起身鞠了一躬,“你去吧,我们会更加小心的。”
坦波斯嘟嘟囔囔的走了。
“你瞧,矮波斯都不乐意了。”林姆博摸着下巴的粗胡子说,“沃德奈小子,你要知道,纳利维特杂种带走的可都是咱们的血汗钱,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咱们不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些钱流进了贵族们的口袋。他们已经够有钱的了。”
“我知道!”沃德奈意识到声音太大,赶忙放低音量,“我不用你提醒。但我想提醒你一句,我会丢了性命的,而你们只是坐着,长寿百年,无疾而终。”
“我们不仅仅是坐着。”林姆博气呼呼的说道,“我们得去盯着马队,这也同样危险,同样会没命!”
“所以,打劫根本不是个好主意。”
“或许你有更好的建议?”维尔克眯起眼睛问。
沃德奈小心翼翼的说道:“咱们为什么不去告诉威里路亚家族呢?”
“让他们去抢劫?我的天!”众人差点笑出了声。
“我承认,他们不可能做任何违法的事。但也许他们有更好的办法呢?”
维尔克叹道:“他们只可能给我们一些钱了事。哦,当然,这是好事,但并不最好。我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我们有自己的手脚,我们必须自己去争取生存权利。”
“我想说,带着你的铁锤和铁砧滚蛋吧,新月镇不需要你这样的演说家。”沃德奈不满的哼哼着,“除了让我去送死之外,你还有别的更切实际的想法吗?”
科姆蒂洛斯抬起一只手,缓缓说道:“都别争了。明天,我就去威里路亚家族,听听他们有何高见。”
众人沉默了半晌,不约而同的站起身。
“一次失败,就能摧毁所有的信心。”维尔克总结似的咕哝了一句。
其他人假装没听见。
五人很快散去了,就像聚时那般快速。坦波斯关上后门,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摸黑穿过走廊,到房间里拿了油灯,准备上二楼睡觉。但就在这时,他听到房间角落里沙沙响了一声。这不啻于一声炸雷。
坦波斯吓得手脚冰凉,有段时间连气都喘不过来。许久之后,他才缓过劲来,随手把油灯放下,从房门旁操起一根粗木棍。酒店里老鼠甚多,这根棍子就是为那些小畜牲准备的。
木棍在手,坦波斯心中大定,他准备豁出命去。无论怎样胆小的人,豁出去之后也是可怕的。
“谁在那儿?”他沉闷的问道,同时举起了木棍。那棍子比他的人还高,看上去很不协调,但威力不可小觑。
无声无息。
“想跟我比比耐心么?”坦波斯似乎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支配着大脑和身体,声音都变调了。
又是沙沙一声。坦波斯听清楚了,这不是老鼠,虽然很像。某个人想用手指摩擦地面的小伎俩骗他走开。
“我并不在意拆掉这间破酒店,不过除此以外,我想采取更温和的方法。愿意坐下来跟我谈谈吗?或者喝杯酒,只要你不是执法队的那些狗杂种。”
坦波斯用棍子轻轻敲打桌子,然后说:“很抱歉,我的耐心在不断流失。十秒钟后,我会砸烂你的脑袋。另外,我向你声明,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出口,而我就站在出口这儿。现在开始,一、二、三……”
“别!别!老板,是我!”
坦波斯把棍子重新举起来,狐疑的问道:“帕恩?”
“是我!真的是我!老板,我很抱歉。我……我太好奇了。”
“帕恩·卡诺夫?”
“是我……唉,我不知该怎么向您解释……”
坦波斯体内鼓荡着的气势顷刻间无影无踪。他虚软的说道:“他妈的,给我滚出来吧。”
从废弃的大立柜后面走出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坦波斯立即认了出来,正是帕恩·卡诺夫。
“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难听?我还以为是头野猪呢。”坦波斯心有余悸的说道。
“我怕棍子砸下来……也怕你。老板,你也变了……”
“你听到了多少?”
“抢劫什么的。不过我发誓,我会守口如瓶的!”
“我可没办法帮你保证。这件事,我必须告诉科姆蒂洛斯。在这儿等着,帕恩·卡诺夫。如果你逃走,我们会立即追上去杀了你。如果你能够表现得听话一点,没准还有活路。哦……可怜的孩子,”坦波斯叹了口气,“别害怕,你会没事的。穷人不会迫害穷人,你要知道这一点。但若你投奔富人,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帕恩的声音在颤抖:“老板,我会等你回来……但请你快点,我真的很害怕……”
坦波斯不再说什么,扔掉棍子匆匆忙忙的走了。十分钟后,他带回了科姆蒂洛斯。
“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科姆蒂洛斯神情悲哀的说道。
帕恩的心猛地一沉,焦急的叫道:“不!请别赶我走!我愿意做任何事!”
科姆蒂洛斯考虑片刻,道:“要么永远不回来,要么去找些可靠的雇佣兵回来。但我奉劝你,还是选前者比较好。我记得你才二十岁,是这样吗?”
“下个月九号整二十。”坦波斯替帕恩回答。
“二十岁,你还没有成年,你未来的路还长着呢。”科姆蒂洛斯拍打着帕恩的肩膀,“帕恩·卡诺夫,你非常勤奋,我们也很信任你。但这件事太过重大,你还是不要理睬为妙。”
“但我不想走!”
“恐怕你没有选择。就这样吧,坦波斯,请给他一些钱,让他即刻上路。”
帕恩还想争辩两句,坦波斯却已很严肃的说道:“去揽月城吧。你跟维尔克学过一些手艺,应该能派上点用场。至少,能够养活你自己。帕恩,说实话,我也舍不得你走。你是个能吃苦的好小伙子,有你在,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希望,以后咱们还能有缘见面。”
说完,坦波斯别过脸去。一瞬间,帕恩看到老板眼中闪着光。他显然让老板为难了。
走吧,走吧。
帕恩听到了九趾烂眼熊的吼叫声,它们似乎这么劝告他。什么时候才能再听到这叫声呢?此时此刻,帕恩觉得,一切都是可留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