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时间慢慢流逝，画室里玩闹的人也都渐渐消失了，大家都安静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赶进度。
不久后就是他们要面临的，人生的第一个战场。
栎谙却还是老样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画他的光影，袖子把纸擦的脏兮兮的，纸又反过来把袖子蹭的一片灰。
老师和他的家长轮番来劝她，让他乖乖画考试要考的内容，他充耳不闻，说的多了，他就暴躁的踢画板砸东西。
他们都在劝他去走那条大家都会走的路，他自己也在迷茫着，犹豫着。
我现在走着的就是那样一条路，可即使走了那样一条路，接下来的也是没前途，赚不到钱，只能勉强的养活自己，成为了一个没用的人。
但是这样的话，我不能告诉他。
我年轻的时候喝了很多鸡汤，励志的故事看完就会热泪盈眶。
以为生活就是他们说的那样，规规矩矩走下去就会好的，努力下去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不会不好的，怎么会不好呢。
可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当真的发生‘就算努力下去事情还是变糟’这种事的时候，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崩溃了，没有人愿意去接受一个努力之后还会失败的结局。
连负能量都听不得的我们，哪有余力对抗这个真实的世界。
所以如果能让我给从前的自己第一封信，我一定会写上，少看那些励志的故事。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谁都不知道究竟哪一条路走下去才能得到真的结局，大家走的，不过是被很多人踩出印子的那条路。
因为那条路上人很多，所以就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跌倒了就不算跌倒，大家都说这就是幸福，那这就是幸福。
栎谙，我只能告诉你，做少数人也没有关系的。
6
「你画下去，对我来说很重要。」
埋头画画的栎谙抬起了头，我低头描着画板上的线，没有看他。
他低头想继续下笔，但是手握着笔挥了三次，都没有落在纸上。
「如果就这样画下去，未来的我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活不下去吗？」
「不会的。」
你以后就会知道，活下去太简单了，活下去太难了。
他没有立刻做出一个选择，而是过了很多天之后，和往常一样，从外面走进来，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一脚踩在我的画板上，整个画架一震，我落下的一笔就画歪了。
「鹿生，我想画下去。」
我停住了手中的笔，他的脚还踩在我画架的横杆上。
他还年轻，朝气蓬勃，有一点机会就想抓住。
不像我们，明明有很多路可以走，但皮下的骨头都已经烂成了棉絮。
「鹿生，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是只有读书才有资格拿到去未来的门票，只是读书这张门票，实际上比任何别的方式都要简单的多。
看着电脑屏幕上一条一条关于绘画比赛，关于画稿投稿的消息滑下去，我一下子就觉得回到了自己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自己明明也有这样一个目标，明明无所畏惧，明明天下第一。
可是后来呢？
为什么就迷失了。
7
栎谙的画被寄给了很多评赛组，和投稿给了很多杂志。
陆陆续续的，他得到了好几个大赛的奖状。
画幅也登上了杂志，那几本原本默默无闻的杂志一年之内迅速蹿红，连带着他也蹭了点热度，有了一群粉丝。
但无论是比赛还是投稿，他都不是最好的，栎谙开始有点烦躁，他还差一副最有说服力的作品。
他开始疯狂的作画，在画室的那个窗前，仍由四季都在他眼前掠过。他没有挪动位置，也没有抬头看天，他在那个角落里，执拗成了一座落满灰尘的雕像。
城市已经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栎谙越来越暴躁，他不再出画室，整天对着一块画布涂涂抹抹，画面还是一样被他的衣袖蹭的脏脏的。
他的时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但是有什么的东西变质了。
画室的其他人背地里都已经开始说他是个疯子，一个只会画黑白画的疯子，他的样子，也确实是要疯了。
圣诞节的那天学校举办活动，每个教室都准备了游戏和节目，我要拉着他去看热闹，他不愿意。
他把自己关的够久了，外面都是鲜亮的世界，而他却把自己囚禁了起来。
「栎谙，你在画什么。」
「最好的那一副。」
「你在画什么。」
他没有在再理我，挣脱开我拉着他的手，手里的笔不停的落在纸上，他双眼通红，像魔怔了一样。
栎谙，我就是这样跌下来的，但是你不要这样。
我曾经走在一条和你相似的道路上，但是比你还要难一点，我是个一点天分都没有的人。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但是那个东西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它不会那么纯粹，它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高山的背后一定会有深渊，能吞噬自己的只有自己。
你如果想要那个东西，那所有的一切你都要承受。
我承受不起，所以迷失了。
栎谙，你最开始的时候，明明只是想画下去，用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现在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关在牢笼里，一步都不肯向前了呢。
我拽着他往门外走，他还在抗拒，好像他不是走过一道门，而是挤压着一层薄膜，用力走过去，砰地一声穿破，会来到另一个世界。
外面很多人都在放孔明灯，空中都是悬浮的灯火。
我眼前的画面忽然像收不到信号的电视一样模糊了一下，栎谙也因为忽然来到外面，眉心疼的睁不开眼。
他应该是先睁开眼睛看到了我，又穿过了我看到了天空。
因为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光。
光和影。
他真的是天才，只是走出了那个把自己囚禁起来的画室，就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